第十五章(1 / 2)
戚太皇侍的突然到来彻底打破了静蔼宫的宁静。下人们慌慌张张地准备了最好的茶水和点心,而季、方两位太妃侍和沛王则站在阶下,让这位尊贵的人物独占着木雕龙凤塌。倘若是先皇还在,季太妃侍他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想到此处,季太妃侍低垂着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利芒。
这一年都不见得来一回的戚太皇侍今天意欲何为,他自然是清楚的。要说反击,现在的他毫无机会,但是要做到让整个静霭宫全身而退,他很有信心。他同时也感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意不知被什么冲淡了,留下的只有沉淀下来的和岁月一样漫长的执念。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季云岚了。宫闱深深,时光荏苒,青丝白发,初心成灰。
有的人的皱纹是长在脸上的,有的人却让它长在了心上。不仅是他,还有眼前的这人。他还记得他们刚进宫时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可是在阳光下笑的明媚的少年的模样却模糊了,他只记得多年后这人眼角的狠厉,还有自己曾经流过的泪水。
“霞飞宫的人来做甚?”戚太皇侍举起茶杯,未靠近嘴唇,又皱着眉放下了。
“他们来送些今年新进贡的沛水织锦。司秋这孩子有心,年年都是如此,听说其他宫的君侍也是有份的。”
“此时孤去年亦有耳闻,当时只道是他一时兴起,没想到竟是已成约定。其实这沛水织锦皇上也送了孤不少,只是不知孤拿到的和季太妃侍拿到的是否是一样的呢?”
此话一落,台阶下的所有人心中俱是一惊。
“当然是一样的。霞飞宫的宫人特意提过此事。”方太妃侍先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如少年般清脆,一张干净的娃娃脸让他难辨年龄。
戚太皇侍握着茶杯的左手上忽然起了青筋,他死死地盯着方太妃侍,冷笑道:“孤问的不是你,你有何资格同孤说话?”
“况且你不曾见过孤手里的沛水锦,你怎知两者相同?”
“戚……太皇侍息怒,方太妃侍他……”
“他如何孤并不关心。倒是季太妃侍,孤对你刚收到的沛水锦很感兴趣,不如命人拿出来给孤好生欣赏欣赏?”
季太妃侍脸色不变,转头对之前帮沛王翻书的宫人说:“春熙,你去取来织锦给太皇侍。”
“等等,”戚太皇侍慢慢地转动着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卢公公,你和这个宫人一同去,记得快去快回。”卢公公就是之前走在轿子最前面的白发太监,也是戚太皇侍的心腹,宫里的太监总管。
季太妃侍依旧脸色未变,但是他身边的方太妃侍脸上明显流露出了担心。
戚太皇侍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当年的季云岚脑子简单,喜欢上方青不足为奇,但是如今的季云岚已经颇有城府,如何还能忍受如此单纯的方青?
他看着这两个人,不由得想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一天,他兴冲冲地跑去找季云岚下棋,却看见后者搂着当时还很瘦小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方青,两个人亲密地依偎在葡萄藤架的阴影下聊天。他忘记自己当时的反应了,只记得阳光很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痛。
“你来做什么?想来炫耀你当上了妃侍吗?”季云岚的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不是的,我来……云岚你看,这是皇上新赏给我的水晶棋盘,我们一起下几局好吗?”
“很抱歉,戚妃侍。我已经不喜欢下棋了,特别是要用如此昂贵的棋盘。”
他看见自己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棋盘和棋盒掉落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黑白棋子在阳光下如晶莹的水珠溅落,复又如玻璃珠子般弹起,在他脚边汇聚成湍急的河流,来回奔腾起伏,然后裹挟着一个个漩涡去往远方。
他就站在河中央,无所遁形。他伸手想要抓住几颗珠子,却只看见密密麻麻的黑与白——河流的尽头是一座高高的绿色的葡萄藤架,那里有团漆黑可怖的阴影,仿佛在漠视、吞噬着一切。
“你总是喜欢浪费东西。别人的心意,你都弃之如敝屣,这样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岚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戚妃侍呢?我们昨天不是还一起下棋了吗,今天多一个人可能更有趣呢!戚妃侍,过来吧,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阴影里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秀气的指尖上还在滴落着摘葡萄时沾上的点点水珠。
他落荒而逃。
戚太皇侍望着曾经的自己仓皇奔逃的背影,再看看此时手边下了一半的棋局,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大殿中央响起了清脆的“哐当”声,季太妃侍他们刚刚对弈的棋盘被撞落,棋子铺洒一地。
“孤手滑了。季太妃侍可要孤赔你?”
戚太皇侍伸出两只手指理了理手肘处衣料的皱褶,将上面精细的银龙纹恢复成之前的平展。
“贵侍大人不必介怀,臣下和方太妃侍不差这一局棋。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每天都可以在一起对弈。”
方太妃侍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看着自己的岚哥,嘴角溢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仍如少年般纯净动人。
戚太皇侍觉得自己无论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不能感到畅快。明明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是先皇最宠爱的君侍,他应该嘲笑这两个人的失败,讽刺他们只是在抱团取暖,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却只能感到窒息。
如果不是因为必要,他根本不想再踏足这静霭宫一步。怪也怪他自己年纪大了,看见故人就会忆起旧事,所以这宫里面的故人还是少见些为妙。
一直跪在台阶下的徐意山和房诚无疑似是被戚太皇侍遗忘了,两人的膝盖以下早就已经麻木。徐意山仔细分析着今日所见所闻来转移疼痛,而房诚则痴痴地看着沛王的背影,甘之如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