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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为了预备夏至日的食物,顾柔第二日早早进了集市,明天夏至家家户户都有饭聚,真的待到明日再去买,说不定一些稀罕的食材便断了货。她回想国师刚刚搬来时那一阵来家里吃饭,对那道三皮丝的菜像是有感,夹筷子的次数比别的菜色多了那么几回,她打算再做一次。那三皮丝的主料有海蜇皮,食材不好找,得去城西,那一带有一联排商铺,专卖海货特产,顾柔和其中一家铺头的老板娘认识,想去跟她买些海蜇皮跟干贝。

她一路进了永宁街,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顾柔做了那么久的夜探,对于被跟踪这件事有着相当敏锐的察觉力,所以,从她踏进永宁街的那一瞬间,便晓得自己被人盯上了。

往日孟章和石锡派人盯她,她知道是大宗师派着白鸟营的探子在跟她,可是今日的却大有不同,这人手脚不像是军方出身。

永宁大街上人来人往,这里临近永宁寺,街道上前来烧香敬拜的香客居多,她没立即回头,只把手腕里的竹篮向肩膀上提了一提,往街边一个卖香烛的小摊子靠去,拿起一束线香,装作挑拣之状。

“姑娘来烧香啊,我这儿什么都有,求福禄长寿,招财进宝,姻缘,求子……什么都有,您看您求哪种?”那小摊贩招徕她,不同的线香有不同的涵义,用各色错金银的花油纸包裹着。

顾柔捏着线香:“长生。”她微微低下头,看起来像是在端详手里的香,黑瀑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实际上慢慢地将视线向旁侧后移,去看那街口转角处的人。

只看见有个陌生人影,闪了一下消失在墙后。看来对方也警觉得很,防着被发现。

摊贩道:“长生好啊,为家人求长生,福禄安康那就要这一套……哎姑娘,您还要吗?我这里买绝对便宜,进了庙再买可就贵了!”“不要了,多谢。”

顾柔放了货物,揣上菜篮快步往人流拥挤处钻。她想逮住那个人,便既不能走得太快,让对方跟丢了自己,也不能走得太慢,耐心徐徐诱之。

她穿街过巷,对方也迅速地跟了上来,隔着人流,和她始终保持丈余的安全距离。

看得出是个训练有素的人。顾柔愈发惊奇了,她一心要请君入瓮,隔着人流,将对方朝那街道深处较为偏僻的深巷里带,一面走,一面沿路看看首饰纸鸢,做出些悠闲的情态来。很快地,随着人流渐稀,来到一条三岔路口。

那跟踪顾柔的男人穿一件灰白短打,颜色同京城街道里的灰石砖墙色差不多,故而很不易惹人注目,他匆匆赶至,来到僻静处的岔路口,不由得一愣——左侧和右侧两条一模一样的小巷道,不知道顾柔进了哪一条?

他一咬牙,心思就乱了分寸,在原地打转一圈,忽然意识到什么,往头顶一看——

顾柔原本躲在那岔路口的高墙上偷看,见这人果然跟来,他一抬头,顾柔就看见他斗笠下的面孔,一张粗糙不平的宽方脸颊,面向凄苦,眼神阴鸷;他右手一只袖子空荡干瘪地贴在腰身上,不时顺风摇摆,竟然是个没有右手的独臂男人,不由得一惊。

独臂男人看见顾柔,立刻扶着斗笠低头,扭身便跑,顾柔不确定他来头,既想追又不敢追,只得在墙头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男人不答,直向闹市方向跑去,偏生顾柔最怕九尾身份暴露人前,用轻功追出去几步,眼看就要抓住那人空着的右侧衣袖,却已是到了巷子口。

永宁大街上人来人往,若是给人瞧见自己飞檐走壁的模样……顾柔一瞬间有所迟疑,男人奋力一挣,只听衣衫撕裂之声,竟给他生生把这一截粗麻布的衣袖给扯了下来。

顾柔欲再抓他后襟,刚刚提步,就侧面冲来一人,同她撞了个满怀。“哎唷!”

男人乘机溜走,在众多的人流中如虾蟹入海,再也不见踪影。

顾柔懊恼至极,想起那独臂男人阴鸷的眼神,不由得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再低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女跌倒在地,一碗热汤药泼在身上,烫得手臂发抖。

顾柔心里狐疑,怎么就这么巧?偏生这个时候端一碗药在大路上跑。她扶起女子,对方抬头的瞬间,她不由得惊讶:“是你——”

沈砚真一袭紫衣,秀眉微蹙,看着十分痛苦。

顾柔连忙捋起她衣袖察看,只见沈砚真两条皓白的玉臂已被烫得发红,冒出大片晶亮的水泡,心头一紧。她回身望去,记得方才那巷道深处一户人家院前,有那防火蓄水的大缸,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快跟我来,那头有冷水。”小心地搀扶她过去。

顾柔接了冷水要给她冲洗伤口水泡,沈砚真轻轻地道:“我自己来罢。”她捋着衣袖,小心擦拭浸泡烫伤处,又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涂了一些药物在患处,用裹布包扎,却因为手微微发抖,有些系不上布头。

顾柔看见,帮着她系好,看她身上背着的药盒子:“你是大夫。”

沈砚真轻轻嗯了一声,她包扎完了,蹲在地上自顾自收拾药箱。“对不住,我刚刚有急事,不……”“不打紧。”顾柔见她柔弱清淡的模样,心头愧疚极了,只怕她留了疤,那自己岂非造孽毁人体肤。“我送你回去休息,这汤药费我赔……”“不必了,这不打紧。”

沈砚真的态度既柔和,又疏离,没有半点怪责她的意思。顾柔想起她刚刚跑过来时的情形:“姑娘,你怎么端着一碗汤药在街上跑?”

“我还有事。”沈砚真似乎并不欲同她多作纠缠,站起来,匆匆颔首,便要离开。

顾柔又是疑虑,又是担心,便一路跟在她身后——

“姑娘你的伤真的不打紧?”

“我看你还是坐下来休息会吧,你需要什么药材,使唤我去买就成。”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沈砚真一路走,去了药材铺,给了那掌柜一张药方,吩咐把药煎好再端出来。顾柔陪她在柜台前头等药煎好,一面担心她的伤势。

沈砚真忙完,终于回过头来,回答顾柔:“我叫沈砚真。”神情里淡淡的。

顾柔:“我叫顾柔,你叫我小柔就成。我……我能替你做些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住你。”她直觉里仍有些疑问,可是瞧见沈砚真那么脆弱的外表和超然的性子,又觉得她不像是伪装。

“没有关系。”沈砚真只淡然回答了这一句。

药煎好了,顾柔又一路跟着沈砚真,看她拿了药,往永宁大街上折返。

沈砚真也没阻拦她,顾柔这一路就跟到了永宁寺。

门口一棵百年槐树下,一胖一瘦两个和尚在洒扫,瘦的看见沈砚真,把扫帚夹在腋下,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胖的那个朝她点头微笑,道了一声:“沈施主。”好似都同她认识。沈砚真欠欠身,径直朝大雄宝殿的广场走去。

广场一角,几个香客簇在一起,中间围着躺在地上的个人,那人须发脏乱,鞋子破得开了口,瑟缩在地,口吐白沫,状似癫痫。

那些香客将他搀扶到树下面歇着,有人议论:“可怜啊,是元祐巷的吴家三郎,考了几年太学皆没有致仕,家里老夫人病死了,他一时想不开,人也染上怪病,在这街上一带到处游荡,幸被庙里的师父们好心收留,可是这些日又怪病发作,怕是活不久了。”

沈砚真拨开人群,扶起那癫生,让她枕在自己双膝上,把汤药吹凉了喂到他嘴边喝下。那癫生瑟瑟发抖,口中的涎水白沫一同流出,打湿了她一身的紫衣,她却丝毫未改容色。

一服汤药下去,癫生果然安静许多,头一歪,枕着沈砚真手臂沉沉睡去。

原来她赶这般急,是为了来治病救人。顾柔心念微动,更是后悔自己莽撞,耽搁她这些时辰。

这时人群散开,进来一行僧侣,为首的老僧身披紫红□□,白须白眉,面目慈和,正是永宁寺的方丈德云大师。那老僧率着一众弟子朝沈砚真欠身,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沈砚真站起身,朝德云见礼:“大师。”两个和尚过来把癫生抬走。

“女施主宅心仁厚,自来此地,每日前来行善布施,添加香火;更是在此间开设义诊,老衲替苦厄众生多谢施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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