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生神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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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渊才满意地抬手放过她,转头对谢彧说,“看来今天这棋也不必下下去了,都怪阿池扰的。”素渊向后坐了坐,推开了眼前的棋盘。

谢彧起身拱手,“国公精于棋艺,晚辈佩服之极。”

素池这才看棋局,一时间竟然被这精妙的棋局震住了。黑白两方各不相让。黑子呈攻势,杀招暗出;白子呈防守之态,寸土不让。这才后悔来得太早,没能看完这局棋的结局,实在遗憾。不禁心里腹诽:若是爹爹想下,自己又能妨碍些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这才觉得谢彧的话说得精妙。

素池还盯着棋局,女婢已经上茶了。

“听说你昨日跟别川在蚌居争吵了?”看着素池紧紧盯着棋局,素渊抬头问她。

对于自家爹爹敏捷的思维,素池一向是难以望其项背的,慢了半拍的她尚在眼前棋局的思索中,就听到谢彧在替她答话了。

“国公误会了,并非争吵,只是教学相长,互相探讨罢了。”

素渊本是随口一问,听谢彧这样说,倒是来了兴致。

谢彧却不答话了,只是低头抿茶。素渊便笑笑看向素池。

素池平日里不怕素渊,却招架不住素渊一贯高深莫测的笑容,只好如实答,“倒没有什么,只是昨日先生讲到《采薇》,顺带提起孤竹国王子伯夷、叔齐采薇而食的故事,先生说两位王子为了忠诚和节义隐入山林,不畏强权、高洁自傲,受后人敬仰。”

素渊并不买账,“然后呢?”

素池本来想搪塞过去,无奈只能接着往下讲,“我与先生意见不一,我只是觉得,从前商朝是国,周武王伐纣之后也为周朝君王,伯夷叔齐缘何厚此薄彼?既然能接受商君不仁,怎么偏偏不做武王的殿下臣?”

素渊楞了一下,眼里有些欣慰,说出的话却并不赞同“伯夷叔齐的谦让与忠诚是流芳百世的佳话,连孔圣人都赞叹不已,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如此谬论?”

素池并不认同,何况她心里更认同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抬头便反驳“忠诚固然可敬,但是轻言生死对不起生身父母,如此愚忠亦愧对天下百姓,更何况平日里那些孺子大谈黎民福祉、天下社稷,关键时刻还不是只在意帝王谁家?商君无道,哀鸿遍野,又有何人理会?”

虽然早知女儿自幼早慧,想法别致,素渊还是被素池的一番谬论心下震惊。他心里暗叹,这哪里是师生二人意见不一,分明是角度不同。谢彧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称赞伯夷叔齐谦恭温良、忠君爱国,这也是后人特别是读书人一贯的看法。而素池居然句句批判,虽然想法不成熟,却与他的心思无端契合。素弋这一角度足以让人心惊,素渊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平日里言传身教了太多,才使得素池小小年纪,总是显出不合年纪的少年老成?

素渊早年也是放荡不羁的性格,再加上一直很骄傲女儿的举动自专由,倒不介意素池语气里的不敬之处。只是唯恐他学了谢彧的针砭时弊,犀利尖刻。眼下素渊也不多说,只是又聊到棋局,“你既对棋感兴趣,改天我好好教教你。”

素池前世没时间研究这些高深的玩意,无奈闺阁太无聊,她平时看素渊对弈,实在眼馋的紧。可是谢彧平日很好说话的人,就谈起教她下棋一事,怎么都不松口。只是她缠的紧了,谢彧才讲上小半个时辰的棋经,最多让她看他们下棋,素池虽然聪慧,却也只能说“看得一手好棋”。这下得了素渊的准令,自是心满意足。

三人又聊了一会,直到桑榆进来请示,明显看出素渊有公务在身,谢彧眼神暗了暗,随即请辞。

素池跟着谢彧走出素渊的明院,素池刚踏出院门,流光体贴的递给素池暖壶,素池却不悦地看着流光:“怎么不给先生也拿一个,先生的院子还远,快回去给先生拿一个。”

素池带着丫头来明院之前,并不知晓谢彧也在这里,素池一向对下人和善,少见这样当场发作,流光心里有些委屈,自顾自的回去照办素池的吩咐。

流光走后,素池回过头看身后的流朔。流朔只是低着头,走得极慢。

谢彧也不作声,也不道谢,似乎素池刚刚交代的事与他无关,只是随着素池一路往前走。谢彧的性子很是好静,平常在蚌居,一个人读书,也是不许人打扰,练字都能练上半天。他虽然给素池作了两三年的先生,平常两人都是沉默居多,不过素池倒是极享受这份安静,这偌大的国公府,多说多错,这份安静到让她无端安心。不过今天她心里装着事,还是先开了口“先生,方才······”

“方才的话你说的极好。”谢彧似乎并不诧异她这么问。事实上谢彧对这位素家家主唯一的嫡女心情也是很复杂的,他在谢家的地位很是尴尬。满腹才学却因着谢家自持清贵不能入仕,空有第一才子之名实在有些像笑话。这个时候,他是感激靖国公的橄榄枝的,谢家虽然各地设有书院,家族中也不乏慧眼识珠之人,但谢家看重的大多是些年轻学子,加以调教,希望能金榜题名。金榜题名的毕竟是少数,何况金榜题名的大多在低阶官位上一熬多年,能真正一展才华实在太少。他的身体,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而素渊身为北宛朝靖国公,又是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位靖国公年轻时潇洒肆意,却扶持原本毫不出彩的宁湛一路问鼎皇位,其手段之强硬可想而知。谢彧心里隐隐觉得,进了素家或许有更多机会才是。

“如此我便放心了。”嘴上答着放心,素池心里却并不放心,对于素渊的问话,素池是有些忐忑的。

谢彧并不介意他的言辞谨慎倒被素池理解为敷衍。他心里有他的考量。方才素渊问起,他心下一惊,平日虽知素渊对这个女儿宠的过分,也料到这靖国公府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国公,却也没想到蚌居一个小小争执都能被日理万机的国公问起。况且国公请他教的就是诗文,平日国公言语中也暗示过“史书多阴谋晦暗之事,阿池年幼不宜听。”

只是这位国公嫡女并不好诗词,他讲解《诗》,未想到她对这个年纪的女子都热衷的小雅兴致缺缺,他费心许多仍是不见其效,反而喜欢听枯燥的《国风》。开始他只觉得这姑娘年纪太小不懂风雅之妙,后来发现她不止读《国语》,连论语也颇喜爱。谢彧偶尔点播,才发现,素池绝非叶公好龙,她虽想法偏颇,却见解独特,对史书地理也是兴趣颇浓。他闲时无聊也常常讲起历朝正史,金陵旧事打发时光。不过他并不希望国公知晓,幸好素池总推说是诗文中的典故。

最重要的是昨日结束对话的是素池感叹,“君无道,臣无术,则士罹难,女联姻。”素池这句话实在太令他心惊,想起素女与皇室代代联姻,他沉思良久,缄默无语,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稚龄的女子,脑海里突然冒出金陵城里传唱多年的一句歌谣:“宁家的天下,沈家的钱;素氏的女子谢家的笺。”

宁家是天家,尊贵无与伦比,沈家是天下第一粮商,私底下还贩着私盐,一向有富可敌国的说法。谢家子弟多好诗书,又喜爱风雅之事,文思泉涌之际便记在书笺上,书笺轻薄不易保存,常被人拾到传为经典。而素氏一向是权贵之家,历代家主都是朝堂肱骨,遗憾的是素家向来子息单薄,尤其本家最甚,就连现任的国公嫡子素岑也并非国公亲子,而且因为国公无亲生兄弟的原因,素岑不过素渊五服之外的侄辈,素渊少年出京历练,与家族子弟并不亲厚,素岑虽是过继在素渊膝下,但他过继的时候也不小了,况且素渊尚年轻,什么时候再添个男丁也未可知,而且素渊待他只是和善罢了,谈不上什么父慈子孝。最有趣的是素家的女儿个个聪慧,且明达知礼,一向是北宛贵族上层女子学习的典范。素氏代代遣女入宫,当今宠冠后宫的皇贵妃也是素氏所出。

难不成,素家的女子个个天生神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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