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乱局(1 / 2)
我就在这“依依喔喔”的环境声里长大,时常我也会溜到沈公馆去蹭点吃的,沈三叔就会拿出一点新样糕点,分给我们一众孩子吃,有贴着红萝卜条的发糕,一咬下去,是沉船倾覆了半截的酥软;有寒香暗透的桂花糕,腻腻的香气里混着米的甜香……这种种的气味混杂着,吃着吃着,沈三叔也从一个风华正茂的留着乌黑三股油松大辫的青年,留起了一撮胡须,像羊颔下的山羊胡,零零地挂在他木然地脸上,大家都说像极了沈师爷。
然而,沈三叔毕竟是失去了往日的光环。他在悠悠众口中成了一个笑谈,自沈三叔的母亲谢世后,沈三叔更是荒唐可笑。街谈巷议皆是他如何的捧戏子,逛花街柳巷,抽鸦片,打小厮。他的双目无光,寻常人遇见了,也不言语一声,虽不避着,却是睁眼瞎一般,径直地走了过去。背地里都认为他是个失心疯,“呶,这里出了问题。”立在他身后,滑稽地指了指其脑袋,拉扯他脑后拖着的辫子,然后哄堂大笑,满街的人围着起哄,沈三叔气定神闲地充耳不闻。
这于他是一种新鲜的体验。未始不是另一种惹人注意之点。已经是民国了,他仍旧是把额首刮的青光锃亮,抹上头油,拖着他引以自豪的辫子,他心里是不认同民国的,归根结底是不认同民国的教育,他这种旧式私塾出来的才子,却无半碗饭吃,可见各级官员也是睁眼瞎。
县府逼令所有人都要剪发,去除满清思想残存。每每有些官样人士路过,他就警惕地抓起一把剪刀,谁敢上前铰他的辫子,他就跟谁拼命,为此还伤了几个公差后,县长也无可奈何。
“时代是越来越坏了。”沈三叔喃喃自语。自从钱财花光后,他就寓在沈公馆门前的大青石上,时而看落英缤纷,时而看木叶尽脱。时光就如是地逝去了,他的辫子也日渐稀朗,可是那股子头油的馨香气,依旧不减,他就是有这股子硬气。
“从前的时候,凡人见了县令皆要拜首磕头的,举人却不用。如今不同了,谁也不用打千行礼了,三纲五常在哪里?人伦日用在何处?天下要大乱了。”他的目光盯视着遥遥地门前的水面,蜿蜒的河流在沈公馆外依依西去,被残阳染的上下血红。
沈三叔到底是博学多能,他预料地没错,天下是大乱了。各派势力争相角逐,江阴属于南北要冲,自然也成了刀俎鱼肉。一队队军阀来来去去,程德全去后,来了冯国璋,革命的孙逸仙和称帝的袁世凯各不相能,江阴县府的官员也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一个又一个。
“砰”,城墙外又有军队拉着大炮在轰城池,刚来的县长姓曹,一月有余的任期,位子未稳,钱财分割未均,被他人寻了个间隙,在省督军张辫帅那里告了一状。张辫帅直接命一营长拉了三门加农炮,对着江阴城一阵乱轰。
城墙坍圮了一截,这倒还没什么。一个炮弹不偏不倚,打中了十五丈高的兴国塔,“喀拉拉”,饱经千年风雨洗礼的兴国塔的顶端,就这么颓下了一截,剩下的一面残垣,就那么凄凄冷冷地矗在那,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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