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回屈指故人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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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老纪,就到这里吧。”陈夙蕙抿了抿鬓发,吩咐她的司机。

这是一片近郊本来有座香火不错的寺庙,可是很多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庙里的僧人并挂单的客人一夜之间离奇失踪,从那以后,这一片地也荒了,石板广场上的青石板裂了口子,里面长出青草来。一下车没几步,意大利小羊皮高跟鞋的细细鞋跟,便卡在了石板缝儿里,这么一用劲儿,差点断了。

“不愧是威尼斯的手工师傅做的,倒是结实。”陈夙蕙一边说,一边将鞋子脱了下来提在手上,“怎么想起来着了?”

“这儿,阿姐还记得吧。”夕阳把陈夙珩的影子拉的老长。

“记得啊,您老头一次离家出走,不就是在这儿么。”陈夙蕙心中隐约明白。

陈夙珩手里搭着浅灰的西服上衣,回头望着柳橙汁一样的暮色,许久,他才开口:“若不是当初家里为了找我,也不会离开北平来上海。”

想起弟弟幼小失踪,再度相见时却是破庙乞儿,也不禁心中酸楚,但还是仰脸笑:“提这个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陈夙珩没有转过脸来,依旧望着那片暮色,那一团火云隐约也似庙宇形状:“当时爹娘心里还很犹豫,倒是阿姐,一眼便认出我来。”

想起自己不太负责的爹娘,陈夙蕙也没话说,当年要不是她认出年幼的弟弟,恐怕双亲就忽略过去,那样又要不知找到何年,又或者,便会抱来养子传承香火,不会有今日这一叹了。

乱世里人命浮萍,罹难失散,又何止一家。

“阿姐,你想不想跟我去美国?”陈夙珩转回眼,看着陈夙蕙,目光灼灼,“听闻东海岸的洛城,旧金山,都是华人极多的,大洋彼岸,新大陆新国家,远离亚欧的纷乱战火,不好么?若是舍不下生意,去那边做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那边的女子,不拘束服,行止开阔,正适合阿姐的性子。阿姐的性子,不是不想嫁人么?”

“我——”陈夙蕙似乎想到什么,有些迷惑,但这迷惑只是转瞬,转瞬间她似乎就想明白了,澄澄亮亮地说,“我想拿下陈辉卿。”

“噗。”陈夙珩忍不住一笑,“阿姐,要嫁就嫁,何必说的这么杀气腾腾的。既然如此,那就拿下吧。陈辉卿这个人,从以前,我就知道,是个好人来的。”

一个寻常的女鬼,随随便便开口一求,那家伙,就会答应,保住她家少爷。

简直是烂好人了。

陈夙蕙白了他一眼,倒没注意他话语里“以前”这个词,反而有点吃惊于陈夙珩的态度:“瞧着你之前的举止,我以为你不赞同的。说起来也是同族亲戚,我也真是中了邪了。”

陈夙珩摆手,似乎要把什么人从脑子里给打发出去一样:“阿姐你就只管走你的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啊,别人都说家里家外是我一把抓,护着你,其实却是你一路护着我呢。”陈夙蕙走到陈夙珩身边,换了手提鞋子,拿右手拍掉了他肩头一点灰尘,“你又钻那个庙了?蹭的这灰啊,这西服不是才上身吗。”

陈夙珩抓住陈夙蕙的手腕子:“你这手也有灰,别是那我衣服蹭吧。我都说了,阿姐你就只管走你的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这话陈夙蕙听得嗯嗯点头:“甚好,甚好,甚好行了吧。”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往后来这句话应验之时,已经换了天地,只是此刻的凡人,又如何能听出家人如此随意的一句话里,那发誓一般的执拗。

陈夙珩宛然一笑,倒是露出和陈夙蕙一模一样的两个浅浅梨涡来,蹲下身子:“上来,走吧,走吧,回去赶不上吃完饭,又错过好厨子的好本事了。”

陈夙蕙横了陈夙珩一眼:“我是你姐,还用你背?”说罢,挑拣着青石板光润的地方下脚,三跳两跳,就往等着的司机那边跑去了。

陈夙珩无奈摇头,起身,望着那个跳来跳去,一点没有稳重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揪心挖肺的悲戚,他喃喃自语:“阿姐,到那时候,你不要怪我,你一定不要怪我……”

语丝轻杳,如晨露在日升之下,逐渐逝去。

他又想起了仙游宫里,那个“顾碧蓉”。

那个“顾碧蓉”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有白光闪闪,有一地尸骸,有无数霓虹色的魔物,夺取人命,可那些魔物在见到顾碧蓉和他,却毕恭毕敬。顾碧蓉随意抬手,白光闪闪,便让那个他一直很讨厌的霍先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很眼熟吧,害怕吗?你也曾这样杀过人对吗?当你愤怒,恐惧,心绪起伏时,是不是呢?你想知道原委吗?”

“你感觉到了吗,这里是一处极大的阵眼呢,这压阵的驱魔阵,也年久失修,要到年头了,若是用血祭了阵,阵就可以毁了。”

“说起来,你倒是和我一样,都要以水作为介质,你当初离开头一个身体的时候,也下雨了吧?我也是呢。我每次附体都要有水。所以你看,我们一样啊。”

“你看,我们才是真正的亲人,我们是同类。”

曾经他十分讨厌顾碧蓉那双痴痴却娇作掩饰的眼睛,那双眼睛后面的灵魂太过娇作,太过媚俗,然而这一次,当他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生物的时候,他承认,他真的害怕了。

那个“顾碧蓉”带来的记忆,仿佛是一涛江水,滚滚而来,将他罩顶。

那些记忆里曾经疑惑的东西,都在这江水中,找到了答案。

是啊,他哪里是陈家大少,他,其实本不过是个怪物罢了。

他是个怪物,跟那个女妖玉藻不同,跟这个顾碧蓉,一样。以及,陈辉卿,他的确,以前,见过。

那个时候,他还是北平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少爷,留洋回来,任作讲师,那时候他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起居行止,却没有被他以外的人发现。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在门口接这个人,他们都叫他陈辉卿,仿佛是个代名字,因为那些人虽然叫着普通的大名,态度对那个男人,却很恭敬。

而除了他,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陈辉卿的存在。

后来有一日他回学校,家中一位冤死的女仆,化作厉鬼索命司机,把他填了进去。

他那时候还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本事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然而,到底是那个陈辉卿,救了他。

这等变故发生,那个陈辉卿就不见了,他也游魂似地,不知道怎么,东拐西拐,再醒来,就是陈夙珩,婴儿时期的陈夙珩。

陈夙珩显然要比曾经的富贵少爷要强上不少,自幼能见奇异,也有指尖白光,将这些奇异驱逐开去。正因为这个本事,曾有个女妖名作玉藻,将他拐去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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