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天算 (下 四)(2 / 2)
“大总管有过目不忘之才,刘某佩服。”刘伯温接连两招都被倒着打了回來,心中不免有些吃惊,拱了拱手,苦笑着夸赞。
“先生过誉了,朱某碰巧读过这句,所以听先生提起,就立刻想了起來。”朱重九摆摆手,做谦虚状,但是,接下來那句,他就尽显轻狂之态,“不过朱某一直以为,尽信书,不如无书,先生以为然否。”
“亚圣的话,自然有其道理。”刘伯温又是微微一愣,有些艰难地回应,朱重九刚才那句话,出于孟子,而南宋后期,正是孟子之学被儒者大为推崇的时代,作为一代名士,他不能说自己沒读过孟子,也不能信口开河说孟子的话有错,然而,“尽信书,不如无书”的下文,却是“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换句话说,孟子他老人家认为,以至仁讨伐不仁,即便战争打得很残酷,其正义性也无可置疑,刚好对应着刘基先前引用那句,“国虽大,好战必亡”的七寸儿,让他比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还要难受。
但是,刘基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说服,就不是帮助朱元璋开创大明的后诸葛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就重新振作起了精神,大声问道,“大总管可知,何以为仁。”
朱重九沒有直接回答,沉吟了片刻,笑着反问,“武王伐纣,礼否。”
“大总管威武。”宋克用力一拍桌案,大声喝彩,孔夫子说过,‘克己复礼为仁’,从字面意思上讲,就是克制心中的私欲,遵从大周的礼节,因此按照这个标准,朱重九眼下处处都在利用人心中的私欲,显然违背了一个仁字,其战争,自然也就失去了正义性,而朱重九直接跳过这个问題,用武王伐纣的具体行为來回应,则相当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仁者要克己复礼,我效仿周武王去讨伐商纣,就是最大的遵守周礼啊,你又凭什么说我做得不对,。
非但宋克一个人彻底倒向了朱重九,一直坐在旁边,试图借着刘伯温的难,而仔细考察朱重九的章溢,此刻也是心潮澎湃,“这个朱佛子,到底是谁教出來,说他沒读过书,却总能跟刘基针锋相对,说他是个读书人吧,他的言谈举止却甚为粗鄙,简直就是一半文人,一半粗胚,硬生生拼接起來的妖孽,全身上下处处透着古怪。”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又听见刘基语气猛地一变,大声说道:“大总管当下所为,仁否。”
“伯温,非朱总管,扬州六十万父老,去冬尽为枯骨也。”章溢再也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主动替朱重九辩解。
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你刘基即便再不认可淮扬的施政策略,却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给朱佛子栽一个残暴不仁的罪名,否则,非但扬州六十万百姓不答应,连章某人这个外來者都无法认同。
然后朱重九,却不是非常领情,先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章溢坐下喝茶,然后又低低叹了口气,笑着回应,“三益兄不必生气,青田先生说得沒错,朱某自起兵以來,亲手杀死的人数以百计,淮扬高邮三地,因朱某而死者,数以万计,因此,断然不敢以仁德自居。”
稍微顿了顿,他的声音陡然转高,“而三地百姓,因朱某而生者,则数以十万计,朱某不知道自己所为仁否,然朱某却知道,当此末世,朱某必有所为,有所不为。”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刘基只看到了表象,看到了淮扬一带新兴工商业,像一个黑洞般,源源不断地吸引全天下的财富,朱重九却知道,这才是刚刚一个开始,当资本渡过了萌芽期后,它对财富的吸纳,将更主动,更为疯狂。
的确,这一切,的确带着掠夺性质,因为资本來到时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淌着血腥和肮脏。
不列颠的财富,來自对海外殖民地的血腥征服和搜刮。
美利坚,后世某些人眼里的道德标杆,更是直接奠基于印第安人和黑人的尸骨之上,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朱大鹏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她的每一次对外战争,都带着明显的经济目的,要么为了倾销商品,要么为了掠夺资源。
但是,他们都是掠夺别人,而不是掠夺自己的同族。
朱重九沒有“虎躯一阵,天下英雄纳头便拜”的领袖魅力,也沒有“眼珠一转,方圆二十里内所有人都自动变成白痴”的智慧光环,所以,他只能采用最简单,最笨拙的方式。
借鉴历史上已经有人走过的,并且已经成功的道路,哪怕这条路两旁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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