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蛊弦断(2 / 2)
蛊宿之弦,铮然崩断。
无声,悄然。
樊华眼神一空,仿佛有所意识——
师公……
怔怔仰首望着石窟壁画,佛陀像上勾一抹祥和微笑,发顶仿佛还能感觉到慈祥的爱抚,幻觉中的清晰,渐渐远去,抓不住,眼泪再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樊华俯首而下,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从紧闭的双眼淌落下来,眉宇紧蹙,却没有啜泣出声。
所谓求死,从头至尾,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因为想要活下去才会拼命挣扎。
他在江湖颠沛流离,嫉妒现世安稳,如跳梁小丑百般折腾,只为在鲜血与泥泞中抓取复仇的快感,以得到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那时,只有一步之遥,他抓住了线索,他眼睁睁看着那具“父亲”的尸体。
他该发现真相的,可他却视而不见,不管不顾,只向着仇恨盲目坠落下去——
憎恨曲夜,于他,仿佛成了一种义务,父亲之死血海深仇,也只不过是为这生长在荆棘丛中疯狂燃烧的仇恨之火,添了一把柴禾——长久以来,他赖以生存的,正是这畸形的仇恨。
如果不去恨的话,要怎么活下去?——弑母的梦魇长久以来困缚着他,亡灵时时在脑海中哭泣,耻他苟且偷生,不配为人。
而那生为父亲之人,却冷眼看他挣扎,仿佛这个痛苦挣扎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将死的蝼蚁,痛苦至斯,骨肉亲情,竟也换不来一句怜悯。
樊华泪光渐止,十指抓抠地面磨砾出血,浑身震颤:“你——”
猛然抬头,血红的双目迸出仇恨,他骤然抬袖——
幻冥虫依循指引,疯狂涌上,霎时裹据穆渊全身,只需再一个指令,顷刻便能令他化为枯骨。
那漆黑一团里传出冷笑:“你亲手杀了你娘,还想杀了亲爹嚒?”
樊华指尖颤抖。
弑母,已是他这一生无法摆脱的罪恶与梦魇,还要再加剧吗……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错,才会导致这般悲惨境地……
仇恨像被抽空,虫豸如撒豆般坠落下来,穆渊毫发无损站在原地,目光将他一扫,喟叹声后,黑影一掠,只余涡风一卷,人已消逝无踪。
樊华对他的离去毫无知觉,仿佛那已是与他再无干系之人。
壁画上被挖去眼睛的佛陀始终安详微笑,樊华瘫坐在那里痴痴看着,仿佛除此之外,已再无其他事情可做。
石窟寂寂,间或吟来一丝风声。
突然有了迫人的杀机,仿佛无形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石窟。
樊华的冥思中有了一丝意识——
他来了……
他还活着,那么顾少棠定也……
想及顾少棠,樊华空洞的眼恢复了一丝生气。
他埋首在掌心,低低笑了。
即使心如死灰,即使注定一死,只要想及她,他仍对活下去充满了渴望。
第一次这样感觉,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爱,想要活下去。
这样的感觉……真好,可惜,感悟得太晚。
雨化田沉步踏入石窟之时,火光骤灭,石窟中窸窸窣窣的,全是爬虫的声音,洪水般排山倒海向他卷来,三刃剑的微芒在漆黑中闪耀,涡风漫卷,乱声迸裂,迎战四面八方袭来的危机。
剑如旋风,影如猎豹,他嗅着敌人的踪迹,冲出石窟。
流云散尽,漫天星河,疾风似吼,草梭如浪。
天地间,独立之人,衣袍猎猎灌满了风,眉间赤痕已然淡化至无。
被压制的力量回归了身体,战意开始火热,像被鞭打的奔马般激昂不休。
樊华乌黑的眼,凝视着这阴鸷傲慢的复仇者,他的杀气如此强烈,反而使他血脉贲张。
再没有卑劣的手段,亦没有残忍的利用,再没有爱,亦没有恨——
什么都无所谓了,力量充沛得难以忍耐,即使宣泄过后将是死亡,也只愿——
将这此生唯一一次,酣畅淋漓的战斗——
埋葬在这星河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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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熹,冲霄焰,天光散,飞灭烟。
顾少棠站在城阙边角上,抬头看着,那一缕青烟,随风而逝,寂灭尘寰。
万象循环,浮生一葬,这世间事,从此再与曲夜没有相干,药王执意带他走,那一坛骨灰,或许送回昆仑去。
“初一怎么样了?”顾少棠追上他,匆忙关心。
“问来作甚?”
药王冷冰冰不愿回答,驱马前行未几,又扬声说:“老夫带他一起走,再不让他受雨化田驱使。”
那便是没什么大碍了,顾少棠松了口气——好歹都活下来了。
药王紧声又警告:“顾少棠,你别以为你能逞心如意下去,事还没完,老夫还会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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