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可留住昨天(1 / 2)
莫向晚回到家里,莫非早已入睡。
在莫非能够独立思考之后,他就从未问过关于他亲生父亲的任何点点滴滴。这个孩子有种天生的聪明,让他本能地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莫向晚轻轻揉揉莫非绒绒的发,轻了手脚从莫非的房间里退出来。她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环视四周,七十平出头的屋子并不大,南北两室带一厅的老旧结构,可以一目看尽。莫非的小卧室朝北,她的卧室朝南,这是小莫非当时搬进来时坚持的小要求。她受纳了儿子的孝心。
全额付下房款那一刻,莫向晚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现在的这个家,是她当年选择另一条看似艰辛的道路后,胼手胝足一平米一平米挣出来,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这个想法让她快活。
莫向晚走到阳台上。夏秋交界的夜晚很美好,秋虫啾啾,明月皎洁。多年之前从一个方块窗看出去的一片蓝天远没有这一片星月双辉的夜空安逸。
莫向晚深深呼吸。手机响起来,是朱迪晨打过来的,原来是和她核对明天林湘发布会的列席媒体名单。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朱迪晨问:“没想到武替出身的大卫搞起宣传来一套一套的,把各论坛上的话题都给翻过来了。现在大家都当罗风和林湘流出的是剧照。”
莫向晚讲:“是啊,网友讲‘实锤’,我们就给他们看‘实锤’,至于‘实锤’是不是加工过的,他们没有空去在意,他们对热点事件记忆力只有三秒,等到有更大的新闻出来,他们就都转移视线了。”
朱迪晨笑了:“向晚,你是挺有意思的人,有没有兴趣自己露面到前台?”
“开玩笑!”莫向晚佯装失声叫,她知道对方用恭维她表示和平交往。这一把年纪也是不适合进娱乐圈的,不管她的外貌是如何漂亮。
“你外形这么好,真当别人是傻瓜?”
莫向晚说:“那么你就当我是傻瓜好了。”
朱迪晨试探地问:“听说公司最近在接洽一个女孩,长得挺娇,之前是个网红,最近和北边那位王导打的火热,人家准备力捧,下一部文艺片,叫什么《不想拥抱我的人》,奔着拿奖去的,要让她来演呢!”
莫向晚有些诧异,“最近公司接洽了很多人,你讲的这一个,我没什么印象。”
朱迪晨暧昧地笑笑,“你都没什么印象?那说明接洽她的人来头很大。”
莫向晚明白过来,原来朱迪晨是在探她的口风。一个连她都不知道的艺人在和公司接洽,可见来头之大。但莫向晚从不会对老板不给她通报的事情下结论。
她对朱迪晨说:“回头我了解一下。”
挂机后,莫向晚舒展了一番筋骨,在阳台上做一个伸展运动,才进了卫生间。她捞起手边的面膜,想,朱迪晨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这把年纪的女人要保养。
林湘的澄清发布会比莫向晚预想中要来的顺利,这也亏得一向得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艺人经纪部的艺人宣传刘大卫和娱乐营销部的总监宋谦配合良好。他们将林湘的粉丝头头都给组织出来,人一到,包括莫向晚在内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林湘贴吧里大吧主叫蜜蜜的十八岁小姑娘,把自己四十八岁的妈妈一起带了过来。这位阿姨姓李,见到莫向晚就说:“你们一定要保护湘湘,她是无辜的。”说完就开始抹眼泪。
蜜蜜是莫向晚和朱迪晨都一直有接触的,虽然只有十八岁,但鬼点子比谁都多。有过经历的莫向晚自然也是晓得十八岁的姑娘心思活络起来,大人们也会招架不住。
这一次带着妈妈一起过来,也是蜜蜜的想法。她对莫向晚和朱迪晨说:“我们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湘湘的人品可以吸很多阿姨粉,所以湘湘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李阿姨从随身带的大行李箱里拿出大堆的礼物。林湘参加选秀的时候就声称喜欢Hello Kitty,她的粉丝们买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款的Hello Kitty,竟还有到日本定做的,一个足有半米的大Hello Kitty抱着一颗心型抱枕,上面绣着“湘湘加油”。看来这对母女对林湘那真的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了。
邹楠唏嘘,“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死而无憾。”
莫向晚捏她的鼻子,“明天就把你送去女团选秀。”
邹楠说:“不不不,我红不了的,又不会唱跳,又不懂做人设,傻兮兮的,第一期就会被淘汰的背景板。”
说自己“傻兮兮”的邹楠,实际上亦是一个小美女,有一双笑眼睛,也很会打扮,男朋友换得一个又一个。她虽然只有中专学历,在片场做化妆师出的道,莫向晚当时去片场探班安慰和女一号闹不愉快的女二号林湘,看到邹楠小小年纪,在两个针锋相对的女演员之间活动得游刃有余,当即就问她愿不愿意做演员助理。
这和莫向晚招募大卫原因是异曲同工的,当初刘大卫也只是一个有点摄影爱好、很会修图的武替。在工余去顶了剧组宣传的工作,帮点小忙赚点外快。但经他手修的图,技术一流,得到剧组和演员本人的交口称赞。莫向晚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和刘大卫签了正式的劳动合同。
不拘一格用人才,莫向晚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这条道理。这是一路提携她的老板于江对她的言传身教。
邹楠和刘大卫,也却在莫向晚的工作上鼎力襄助,是她的左右手。一个八面玲珑,另一个老实可信,不知让莫向晚在很多工作细节上省下多少心。
就拿这一次发布会,莫向晚将自己的策略一讲,前后组织全都由邹楠和刘大卫携手完成。他二人见到蜜蜜把李阿姨带了过来,立刻就对李阿姨耳提面命了一番。
十五分钟后,李阿姨面对媒体的镜头,把经过刘大卫处理的“证据”全部摆了出来,向大家申诉。
“我们是跟湘湘行程的,你们看你们看,这些都是我们在片场拍的照,粉丝们都觉得不能剧透就没有发布,结果被心怀叵测的人发布出来,败坏她的名声。我们就是欢喜湘湘像女儿一样的可爱单纯。你们的女儿被别人这样污蔑,你们不心疼吗?”
一边说李阿姨一边又落下了眼泪,邹楠忙不迭递上了纸巾,刘大卫已经抓拍好了好几张照片。
朱迪晨见状艳羡不已,“说起管理能力,向晚你真是一把好手,这点我也不得不服气。”
朱迪晨这一番话,也可认作是对莫向晚能力真心实意的佩服。本来她是“奇丽”内部对莫向晚的职位最有攻击性的一位,但她长于交际应酬,懒做各种行政管理,也不愿意在公司坐班,因而虽然带着公司几个艺人,但职位上头还是低了莫向晚一级,且还用着莫向晚的心腹当林湘的执行经纪。
自她为于江正式招纳进公司以后,公司上下人心浮动,都以为莫向晚会被空降一位头头,然而最后艺人经纪部宣布成立,成为艺人经济总监的是她莫向晚。
各种流言蜚语自然是有的,但莫向晚从不解释,她只记得于江关起门来,同她讲了一句,“向晚,你是跟我一起创业的人,相比其他人,我更相信你。以后新的部门,你要多多费心,多多关照,用好朱迪晨。”
莫向晚便牢牢记住了老板的这句话,她细细研究好朱迪晨大事大做、小事不拘、脸酸心冷的行事之道,把握着和她工作上的相处之道。一直以来,从未出错。
她对朱迪晨在此刻的恭维,自然也不会全盘接受下来,她说:“都是大家配合得好。”
“真想不到民间也有奥斯卡影后。”不知何时宋谦走到了莫向晚的身边。
莫向晚带着熟练的笑容,客气得面面俱到,“今天也辛苦你们部门了。”
她见宋谦还想要说些什么,赶紧就把话头截过来,转向朱迪晨,问她,“罗风那边会不会生出别的枝节?”
果不其然,朱迪晨早就做好了她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冷声一笑,“他啊,自顾不暇了,他现任女友是出了名的小巴辣,好几部片约都是女朋友用关系拿下来的。这一次亲密照曝光,把他一脚踏几船的事实也曝出来,不被收拾几天是出不来的,我们就放心买热搜大做文章吧。”
可是莫向晚没有料到,才过一个月,她就和罗风狭路相逢了,这倒是其次,和她狭路相逢的还有那位Mace。
于江从欧洲旅行归来后,因为林湘的危机公关做得相当不错,他胸有成竹地给投资人们做了个汇报。“奇丽”自然不是凭空而生出的企业,于江亦有他作为创业者面对投资人的压力。诸位投资人中间,就有曾于本城电视台出身的大头头。
这也是莫向晚和宋谦原先出身的地方。宋谦是戏剧学院表演科班出身的正经演员,签在台里下辖的演艺公司,是本城话剧团的资深演员。话剧演员收入微薄,宋谦便在结婚之后,跟着于江转行做了幕后,他的科班学历和话剧团工作让他有了非常广泛的娱乐媒体资源,同有关部门打起交道也是一把好手。同宋谦一比,莫向晚则是不折不扣的泥腿子出身。
生下莫非后,她真真举目无亲、无所依靠、连营生的门路都不明确。管弦又管了一次闲事,她把她介绍给经常在“MORE BEAUTIFUL”喝酒的当红主持人秦琴。
莫向晚此后就做了秦琴的助理,以此入了行。秦琴既是节目的主持人,又是节目的制片人,跟着她,莫向晚不但要当艺人助理,还得学着做直播节目的场记、剧务、等等一些闲杂事等。好在她谦虚又勤勉,竟能稳稳胜任下来。
于江从电视台下辖的公司脱身出来组织娱乐公司,管弦又把莫向晚推荐给了于江。
她对莫向晚说:“电视台正式编制当然是养老不愁,可不好进,除非你一辈子打杂的当下去,等到上面皇恩浩荡法外开恩。这样是要熬的,而且收入涨得也有限。”
莫向晚不是没打算的,她说:“如果有更好的发展,我当然想。”
于是她做了于江的秘书。于江对她的要求不高,只有三点:学好英语,念一个文凭,会喝酒。
莫向晚把三点都做的很好,并且远远不仅于此。她尤其擅长调配各种力所能及范围内的资源,提供最好的项目跟进方案,并且平衡和维护好各方的关系。所以,当于江在她和韩国归来的朱迪晨之间,他选择了莫向晚来承担更重要的决策岗位。
在职场经年打滚积累下来的经验,让莫向晚晓得做人要低调,做事才能高调。她同宋谦此类行部门外平级的同事,同朱迪晨此类自己管辖范围里头的经纪人平时交情深不深,浅不浅,私交是基本回避的,只有老板出面组织的联谊活动,她才会有和他们做一些必要的私人交流。
于江近来正和视频网站对接着好几个项目,本没有空管到员工福利上去。但前一个礼拜,他的太太祝贺到公司以股东身份列席了高层例会,提出应当改善一下员工福利。于是人事部马上开始组织拓展活动。于江也很赞同,定下阳澄湖作为拓展地点,顺便带着劳苦功高的管理层们吃赶个趟头吃蟹。
莫向晚排了一排时间,这个礼拜天是不可以陪莫非了,她同莫非商量,“妈妈这个礼拜天要参加公司的活动,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莫非小眼珠子一转,“我是不是可以去于雷家里做作业?”
“你不可以麻烦别人家,要礼貌,要按时完成作业。”
“晓得了,晓得了。”
莫向晚一看莫非这副藏不住的兴奋模样,就料到他绝对会在礼拜天和同学跑到外头疯玩。他是最近才拆了石膏,在家里关了几天,老早憋不住想要出去野的性子了。
这样如果死命管是管不住的,她这样对莫非说:“还有,你要注意卫生,礼拜天晚上我回来看到你衣服脏了是不会洗的,妈妈很累的,礼拜一还要上班。”
莫非挠挠头,“哦”了一声,看着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孩子还不会洗衣服,而且一直怕麻烦到她。她存心难他一难,以后好管教。
不过莫向晚还是不放心,给于雷的妈妈打了电话,再三拜托才出的门。
这天于江兴致很好,在阳澄湖边上定了饭庄,早上还要员工参加拓展。法务部的许淮敏暗地里嘀咕:“他是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滑够了,要我们来动老胳膊老腿,真不厚道。”
但是于江要大家做的项目是“舞龙”。他还亲自和大家一起做活动,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众同事什么都听老板安排,可有的人也是想表现。
于江说:“谁负责扎龙身?”
这是技术活儿,显水平的,马上有人表示要担这个责任。龙头龙尾都有人出面负责,莫向晚依旧是个打杂的。
宋谦平时做人谦虚,见谁都好说话,这一回游戏里负责扎龙头,一下顶真起来,可把几个合作者呼喝惨了,洗毛笔、绞钢丝、剪纸板,让大家忙晕了头,倒是莫向晚手里无活儿,只帮大家到处找水洗手。
亏得朱迪晨备着不少矿泉水来救济,她们挤在一处拿水时,朱迪晨用胳膊碰了碰莫向晚,“这路也太窄了,跑这儿都能撞上。”
莫向晚抬起头,看见朱迪晨往东边的饭庄努努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穿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正从湖边饭庄的高台阶上走下来。她说:“窄虽然是窄,他到底也是顺着梯子下来了。”
朱迪晨说:“算他知趣,他不下来也要影响他和那位拍古装片的长鼻子导演的合作。”
对于林湘这边的发布会上的声明,罗风那边也紧跟着出了一份通稿,承认了艳照是“剧照”说,并向公众诚恳道歉。不但如此,他还录了个小视频放在微博上,安抚了关心他的粉丝。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合作,莫向晚是最欢喜的。大家都在一个圈子的江湖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将事都做绝?
朱迪晨问:“我们该不该去打一个招呼?”
莫向晚说:“为什么不呢?”
她们寻到于江说了一说。才说完就见那里有人走过来,领头的对着于江叫:“老于,今天可逮住你了。”
原来正是那位拍古装片的长鼻子导演。
长鼻子导演后头跟着几个人,于江一一在打招呼,拥抱寒暄,亲热得就像亲兄弟。其中一个人,莫向晚听到他叫他,“吆呵!莫北啊!你怎么改行进了娱乐圈了?”
那个人笑嘻嘻说:“可不是呢吗?蔡导要我当男一号啊!”
后来自然就变成两组人成一组人,一起耍乐了。由于江做东,多请了十几个人上饭庄吃大闸蟹。
这季节正是当季,于江又会挑蟹,惹得蔡导直赞:“总之要吃好的玩好的,跟着你老于总是没的错。”
莫北指着他们公司远处摆的龙头,问于江:“你这是要跃龙门啊?”
于江笑:“本来是要跳一跳,看到蔡导,还是下次跳。”
莫向晚藏在同事堆儿里,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走。她的正前方,恰恰就是这个莫北。刚才于江为他们一一介绍。
莫北笑着对每个人说:“你好。”很客气很自来熟的态度。
朱迪晨和莫北是旧识,又正好站在莫向晚的身边,开了一个小玩笑,讲:“莫律师,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原来他们都姓莫,这个巧合真有趣。莫向晚矜持地笑笑,点一个头算是招呼了。
莫北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这令莫向晚安心。Mace和草草,只是过去式,大家的记忆中关于那一段,最好擦拭清楚,不要有瓜葛,就此平安过一生。
她在心里头祈祷得都快心脏抽筋了。
要入席时,于江发了话,对住莫向晚和朱迪晨说:“向晚、迪晨,来,坐这边。”
莫向晚一愕,马上就明白了。于江要她坐的位置正对着罗风。那位英俊男明星正深沉望着这里,眼里有一点火头。
朱迪晨是个灵敏的人,拉着莫向晚就坐了过去。这一坐,又不好了。莫北为她拉开了椅子,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莫向晚腰一歪,差点坐倒,幸被朱迪晨扶住了。
于江对莫向晚说:“徐陵最近要上蔡导的新电视剧,正好和罗风搭戏,他今朝没有来的,你作为部门领导代着敬一杯吧!”
这一句话就是一个令,莫向晚得着令,立刻就端起酒杯,先朝蔡导说:“新人上新戏,前辈多照顾。”
蔡导端起来饮了,对于江笑:“瞧瞧你们这位艺人总监,对艺人的尽心尽力那倒是有口皆碑的。这回帮罗风解了个围,也就等于帮我们解了个围。”
于江只是对他的话只是一笑,没有立马接上话。莫向晚明白,老板是把这个人情放给她去发了,于是她立刻就接口过来,“蔡导您真是谬赞了,我们要是靠着前面打拼的人拿薪水的,那肯定是要服务周到的。我们对他们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们努力工作安安稳稳,配合导演把戏拍好,让群众都有好剧可以看。那我们的KPI也算完成了。”
她这样一说,蔡导撑不住笑了,周围的人都笑了。莫向晚趁气氛和谐,对住罗风,讲:“罗少,湘湘的事体要请你包涵的,她自杀了三次,现在还在住院观察。医生说她精神衰弱。”她稍微低一低头,算是赔礼了。
这种面子上的功夫总要有人出来做足。这里谁都不肯低头,于江有于江的身份,朱迪晨是林湘的经纪人,和罗风从过去到以后的硬碰硬的次数也不会少,只有她的身份最适合。她瞧见于江轻轻点了一下头,朱迪晨的眼睛里也有笑意。
罗风听到林湘还在住院,眼底有了些不忍,看在莫向晚眼里,她亦稍微动了容。因而,后来罗风把酒一喝,莫向晚也跟着一饮而尽。
蔡导说:“老于,你的人是厉害的,先上来一轮酒把我们灌迷糊了。”
于江只是笑,说:“吃你的大闸蟹,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莫向晚喝的着急了点,坐下来时带落了桌巾,她身边的人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她瞧也不瞧莫北,拿了过来说声“谢谢”。
于江问莫北:“许久没见你,最近在哪儿混了?”
莫北说:“才被我爸揪回来。”
蔡导插口:“他现儿在保税区的大律所正吃香,可是从无败绩的王牌非诉律师。”
于江说:“原来是给资本家当大状了。怎么?蔡导最近有什么官司?”
蔡导就苦脸了:“前几天拍水里的打戏,两个群演受了伤,我找莫北来帮忙谈个赔偿。他们所民商领域里头出了名的,我一去,老朋友江主任就给我介绍了莫大律师。”
莫北一径儿云淡风轻地笑着,就像以前那个时候一样。莫向晚暗暗觑着身边的人一眼,皱起眉。就是他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她的记忆中的他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莫北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观察,朝她微微一笑,她也回报一笑。
朱迪晨凑过来和她咬耳朵:“难怪戏也不赶了,躲这儿吃大闸蟹呢!”
莫向晚心里忍不住冷笑,虽是行业里常见的纠纷,可是谁势强谁势弱,计较到最后谁输谁赢,简直是势所必然的结果。
细思下来,莫向晚心下恻然。她忍不住微含酸讽地悄声对莫北讲:“莫先生原来也接我们行业的民事官司?”
莫北侧一侧脸,镜片后反光,看不出他眼神里的端倪,他说:“给朋友做做咨询。莫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莫向晚把头一低:“没哦,希望没有。”
“那最好。”
后来席上的气氛又热烈起来了,是于江把话题岔开,一群人轮番敬酒。都是能喝的人,几轮下来,似乎先前“奇丽”同罗风的那场风波也被酒精给淹没了。
莫向晚喝了不少,好在神智尚能清明,她不动声色同朱迪晨换了个座位,想来莫北不大可能发现。
因为被这场“和酒宴”阻了回城时间,到了市区,已近晚上十二点了。一行人在体育馆散的伙,莫向晚先去女厕吐了一会儿。
十七八岁上头,她酗过一阵酒,在莫非出生前就戒干净了。进入职场以后,她按照于江的要求重新练了练酒量,也许是心中终有了那层抵触,她重新练出来的酒量其实很虚,每回喝多了,不吐出来,她就没办法好好走路。
吐完以后,莫向晚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如鬼。仔细凑近看眼角,内眼角下是有若隐若现的细纹的。她生过孩子,也近了三十,身体机能再怎么优良也会给她警告。
莫向晚对着镜子说:“一定要去美容院办张卡。”
说完后跌跌撞撞走出去,冷不防就拐了一脚,这一下不得了,真的扭到痛处。她扶着墙,不住抽气,眼泪都快忍不住了。他们莫家母子都一样,典型缺钙,特别容易扭伤。
有人唤她,“莫小姐?”
她抬头,又是那个她不愿见到的人。他怎么会在这边?莫向晚暂且先把眼泪给忍住,可还是不情愿同他说话,只是看着他。
莫北正把自己的车从体育场的停车库开出来,一眼就看见这位需要帮忙的女士。他先是下了车,看到她扶着腿,还是坚持要自己走。他作势要扶她,“要不要帮忙?”
莫向晚就像是见了鬼,根本不容他靠近,骇得叫一声,“你别乱来!”
莫北愕住,她的表情好像看见色狼。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衣冠整洁,面貌和善,与不良分子毫不相干。这真伤自尊。
莫北莫名其妙,但还是耐耐心心、客客气气地说:“莫小姐,你这样是没有办法走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莫向晚也发觉自己失态了,拂一拂额前凌乱的发丝,生出几分不安:她对他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而且不自觉。这时风一吹,她的头脑醒了片刻,喃喃说:“我喝多了。”
莫北微笑:“我看出来了。”
他这样的态度,看来今晚是想要学雷锋送她一程。莫向晚头脑里做出了判断,但是她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示好,相当不愿意,她说:“麻烦您给我叫个车。”
这太抹面子了,莫北觉得今晚的好心被门夹碎了,他的绅士风度没有得到应有回应。一切都不太正常,但是拒绝女士他做不来,就随和地笑笑,真的为她走到大马路上叫出租车。
这里夜生活正结束,来来往往的车上都坐着疲倦的都市人,疲倦的时候往往会反应迟钝,当然,也可能会对陌生人有抵触的情绪。没关系,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莫北能够原谅这位女士的失态。
好不容易停下一辆车,车上的司机摇下窗口瞅瞅莫北,莫北回头问莫向晚:“你去哪里?”
莫向晚说:“去北区。”
司机听到了,说:“老兄,你开玩笑啊!你身边停着宝马叫什么差头(上海话指出租车)?和女朋友吵架也不要寻我们开心好哇?阿拉做做半夜生活(上海话指生意)不容易的好哇?”
说罢,摇窗,车走。
莫北愣了半晌,骂了一句脏话,“操!”
这天他们俩运气都不太好。莫北在路边站足招手一刻钟,都没有叫到车。莫向晚远远靠着墙,看他这么热心的模样,生出了些愧意。
足足九年了,她印象里的Mace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刚才看着这位莫北在宴席上,和于江这些行业大拿很能打成一片,喝酒划拳也是样样精通。只是他的态度始终浓中有淡,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但表面上又很尔雅和煦。
莫向晚突然想起当年她骂他“你这个流氓”时,他一脸无辜地答她“我哪儿流氓了”。想到这里,她不自禁就笑了一声。
莫北又是一脸无辜看了看她。这位女士的态度反复无常,他想,他该原谅她的醉酒失态。
最后实在是叫不到车,莫北进退两难,回头对莫向晚说:“得,我不收你差头费总行了吧?”
这是玩笑话,说出来让两个人都好下台阶的。莫向晚当然是懂的,她被夜风一吹,酒劲又退了几分,觉着自己行动过了分,好像在欺负别人家好脾气,这样不厚道。
她清一清喉咙,对莫北说:“那麻烦你了。”
莫北过来扶她,她将手搭在莫北的肩上,这么多年头一回,两人又挨这么近了。莫北一转头,似乎是凝神看了一看她,看得她立刻就低头。
莫北忽然问:“莫小姐,我们以前见过吗?”
莫向晚抬起头时,已是调整了一个合适的笑容。她说:“应该没有。第一次见面我就这样失态,冒犯了。”
莫北扶她进了车,说:“没关系。”
一路也没什么话,莫向晚闭着眼睛养神。莫北放了音乐,偏偏就是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这首歌曲九曲回肠,纠结人心,把莫向晚听得生生睁开眼睛。
莫北发现了,体贴地问:“不打搅吧?”
莫向晚忽然回忆起来,他们统共在一起的那两天,他对她这个陌生的女孩,算是温柔的。看来这个人脾气真的是天生的好。
“现在很难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莫向晚说。
“你们行业还是很兴旺。”
“现在能好好做音乐演戏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如果行业里每个岗位上的人都尽心尽力,施展长才,这个行业应该会更好的。”
莫北笑:“你很喜欢这个行业?”
“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但工作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嘛,那就得好好对待。”
“看得出来莫小姐是个对工作和人生都很负责的人。”
莫向晚不语,她被莫北这句话戳中了心肠。就是一句“负责”,她重新择取了道路,走上新的人生。因为这段经历,她才更能体会“负责”的意义。
然而,这句话由他讲出来,她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很想就此问一问他,“你当年最后是怎么对你的人生负责的?”
但也终究没有问出口。
二人一路无话,一直到莫北将莫向晚送到小区门口。莫向晚真诚道了一声谢,并再三道了歉,莫北忙说“不客气”。她看着他的车开走,忽然觉得她和这位Mace,或者说这位莫北,真的只是陌生人。对,她和他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甩开这些惆怅,莫向晚一路小跑回家。
家里的卫生间里仿佛发生了一场灾难,莫非正手足无措地拿着报纸铺在地砖上吸水。整个卫生间地板上一地的旧报纸。
莫向晚低叫:“莫非,你把地砖都拆了吗?”
莫非见母亲回来了,把脸涨一个通红。他并非不是个全然不怕家长的孩子,尤其还被抓了个现行。
想一想,莫非决定坦白从宽,他苦着一张小脸,讲:“妈妈,是我不好,我今天和于雷他们去公园爬山了。我的运动衣弄脏了,我想妈妈上班很辛苦的,所以我要自己洗衣服,但是洗衣机太难用了,妈妈,原谅我吧!”他说完就蹭到莫向晚怀里撒娇。
莫非今年八周岁,个子有一米四,身板因为练足球比一般孩子厚实,这么厚咚咚钻莫向晚怀里,差点撂她一个踉跄。
这瞬间她的念头竟然是,如果莫非往莫北身上撞过去,莫北大约是不会像她这样还往后退了两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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