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余有路,志于万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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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图镜壁是牧国修士挑战极限的秘宝。

位在天之镜下,厄耳德弥之旁。

姜望席地而坐,静思不语。

这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镜室,四面都是镜子,四面也都是镜中障壁。

历代同境最强者所留下的力量,即为现有的镜中障壁。通常来说,推动其中一面障壁,开一扇门,就算打破了极限。呼延敬玄当年是直接轰碎了一面障壁,大步走出,自此刻写草原最强的洞真记录。

地面上散落着不同的骸骨。

在草原的历史上,偶尔会有人进来闭死关,不破极限不出,最后枯竭于其中。这样的人不多,但代代都有,积累下来,便形成这乱葬岗般的地貌。

无人去清理。这是警示,也是激励。

超凡绝巅不可攀,多少朽骨在道旁!

姜望只在镜室里坐了两天,时间刚好来到七月。

秋天来了。

与秋风秋意一起过来的,还有重玄胜。

大齐博望侯紧急到访草原,言有大事相商,这时候已经知道姜望境况的赵汝成,赶紧通知了姜望——苍图镜壁里是无法连通太虚幻境,也不能传递任何讯息的。若有紧急事态,只能通过厄耳德弥所独设的天音室来通知。

姜望宁静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啪!

四面镜中障壁,一时尽碎了!

连齑粉都不存在,四面空空。

隔壁的厄耳德弥都惊动,许多草原子弟冲出宫来,探首争看。

姜望一步跨出,人已无踪。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想法,现在已经足够。

姜望在草原的深处与大齐博望侯相见,荒草没膝,天接黄台。

重玄胜不爱走路,便坐在山坡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早叫你不必那么拼命。你四处露头,锋镝当于你处鸣。”重玄胜很久没有赶过路,很辛苦的样子,捶着腿道:“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没有猕知本,也有其他人。”

姜望平静地道:“狂风暴雨永远都会存在,被摧折只说明我不够资格站那么高。”

重玄胜很是不忿地捏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肥肉:“啊,你这个死样子。你这么不软弱,朋友怎么安慰你?”

姜望看他一眼:“你还是好好安慰一下自己吧。我要是不小心失败了,我怕你承受不住打击。”

“放心,我会跟十四好好生活的。”重玄胜强调:“你走你的,我们会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顺便叫猕知本给你陪葬。他在心里说。

姜望懒得骂他,也在山坡上坐下来,与重玄胜背对而坐,共享这天风和秋草。“那样最好。”

“只活一秋的感受如何?”重玄胜又问:“是不是一下子就觉得人生短暂,错失良多。过去没有好好待我,非常遗憾?”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都活得短暂,所以懂得时间的珍贵。”姜望看着远处:“我喜欢这金黄灿烂的季节。”

“这两天我收到了很多讯息。都是一些认识你的人,为你想了些办法。他们知道你时间紧张,不想打扰你。叫我先筛来看看,是否有用。”重玄胜取出一沓纸,举在空中:“当然,都没用。”

每一张纸上都是不同的办法,都没有用,都用了心。

姜望接过来,一张张地看:“那么,你带来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重玄胜悠悠道:“我带了助你一秋成道的办法。”

“哦?”姜望问。

重玄胜道:“举国势而证道,踏官道而成真君!”

姜望定了一会儿,笑了:“天子跟你说的?他老人家打算封我个什么官,又安排了哪个软柿子,好叫我一秋灭国,得功证道?环顾东国地缘,如故夏一般的目标已不复有,一国恐怕不够,得灭几个?”

“天子什么都没有跟我说。”重玄胜道:“而且这样的官道也不是你要走的,因为无法眺望最强。”

“我可……做不了皇帝。”姜望说。

重玄胜道:“知人善任就可以。军国大事都交给我。我做你的相国。”

姜望这时候才发现,重玄胜竟然是认真的。

堂堂霸国世袭侯爵,与国同荣,永享富贵,这胖子举家离齐还能图什么?在齐国争不得相国么?

他一时沉默。

而重玄胜继续道:“若要走六合天子之路,当今之世,能够助你立地衍道的选择,已经不多。六大霸国自不必想,黎国、魏国也都与你无关。宋国的话……若咱们能得到书山的支持,机会极大。但最好的选择,你应该知道在哪里。”

两个人背对而坐,彼此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重玄胜指画江山,滔滔不绝:“我们应当在夏地立国,用故夏全境,为你道基。理由有五,其一,你在夏地留下很好的名声,民心可用,夏民不会太抗拒你,那里的军队被你征服过,也很容易再次臣服;其二,颜生一直支持你复国,而故夏一直声称旧旸正统,你若在夏地举旗复旸,名正言顺,他一定来投。颜生背后是书山,我们立国即得一强援……”

“可以了。”姜望说。

“其三,坐镇南夏的真君是阮泅,天机混淆,他算是废了一半,比较好对付……”

“我说可以了。”姜望重复道。

“其四,这是景国、楚国、魏国、剑阁、暮鼓书院都乐见的事情,我们不会遇到任何外部阻力,反而会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持;其五……”

姜望蓦地回身!把手搭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却很轻缓:“可以了。胜哥儿。不要再说了。”

重玄胜抿了抿嘴:“得,你又这样。”

姜望笑了笑:“你的主意太馊了。我哪是那块料子?”

“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道,又不磨了你的心气,仍然把握最强的可能……只有窃国,只有割夏地自用。”重玄胜的确是认真的,他不可能万里迢迢跑到牧国来开玩笑:“没有什么料子不料子的,你做支旗就好,其它的事情我来做。叫天下看看我的手段!”

姜望只是笑:“好了,博望侯,我知你手段。天下也都知。你实在不需要再证明什么。”

“要不然你看看详细的策书?”重玄胜仍不放弃:“我已经全部谋划好,国家体制我来搭建,各方外交我去谈。我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支持有支持,要名望有名望,发雷霆之势,有什么不能成?你立国即比魏玄彻!有何不可?”

姜望认真地道:“故夏百姓,不是我的棋子。不该为我个人生死而再次陷入战火。我在夏地待过,我知道重建生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令战火反复,真能得人心吗?而且早前我离齐的时候,就已经答应过天子,不再加入任何国家,建国当然更是不该。我也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此生不会与他为敌。我视他如长者,他见我如后生,窃夏立国,是对他的背叛。想来……他也会伤心。”

“谁在乎呢?望哥儿。”重玄胜道:“天下纷争,为名为利,不为你说的这些。”

“我在乎。”姜望不容拒绝地道:“此事不必再提。”

重玄胜大手一摊:“谁能相信呢,你这个离国而去者,对皇帝那么忠诚。”

“你对皇帝却一点都不忠诚。”姜望半劝诫半警告地道:“天子之心,悬于日月。你虽然是我平生所见第一聪明人,但你的不诚不真之处,瞒不过他。”

“他当然知道,他也并不在乎。”重玄胜‘呵’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独独对你亲近?这世上聪明人常有,愿意不聪明者少有。”

姜望没有多说,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也挺忙的,就先回齐国吧。我还要赶路,就不留你吃饭了。”

重玄胜却没起身:“你打算怎么走?”

姜望看了看他,只扭过头,喊了一声:“小五!”

晴空骤现一缕剑光,仿佛自天光中析出,须臾由远及近。

一直守在附近的赵汝成,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三哥!怎么了?”他落在姜望身前,看了看重玄胜。

好嘛。倘若建国,还有这个外援。

“别对眼神了!”姜望一巴掌把他拍回来:“去帮我办件事——依祁那寺的寺正,是叫郅言吧?”

赵汝成点点头:“怎么,他得罪你了?这事得从长计议,最好是从官面入手,毕竟他也是天子亲信……”

“得了!我是有多大胆子,来草原杀依祁那寺的寺正!”姜望耐心等他说了几句才打断:“有一个叫郅宁的人,应该是他的儿子。把这人带到我面前来,难办吗?”

重玄胜在旁边眼神幽幽。拿人家的儿子,和杀依祁那寺的寺正,这两件事情有什么本质区别?郅言能不拼命?

赵汝成只道:“等我一刻钟。”

声音落下,身影已经消失。

重玄胜有心再跟姜望聊两句,姜望已经闭上了眼睛修行。

“嗐!”他只好一拍自己大腿,看那团肥肉是如何回荡。

赵汝成说一刻钟,但还不到一刻钟,就飞了回来。

走的时候孤身一人,回来的时候四个人。

他,赫连云云。以及一个身穿黑衣、表情阴鸷的中年男子,以及男子手中拎着的一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被五花大绑,不得展身。

嘭!

黑衣阴鸷男子直接将手里的人扔在地上,扔到了姜望面前:“姜真人!在下郅言,还是第一次与您相见,十分有幸!听说您要找我的儿子,我帮您捆过来了。他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是否可以公开言之?或鞭笞,或残肢,乃至于割颅,总要给您一个交代!”

被捆在地上的郅宁,猛地挣扎起来,嘶声裂肺:“父亲!”

“闭嘴!”郅言一脚踹散了他的言语。

姜望要拿一个人,赵汝成和赫连云云什么都不问就帮忙,他自是要给一个交代的。

事实上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通过赵汝成来办,就是为了表明他对牧国体制的尊重。

此刻他看着郅言,双手扶膝,慢慢站了起来:“郅寺正,不要误会,我对您没有任何意见。咱们往日无怨,近日也无仇。”

他走了两步,走到被捆缚的郅宁身前,看着这小子交错着愤恨与惊恐的眼神,很平静地说道:“你是魔。”

“你在开什么玩笑?!”郅宁拼命挣扎:“你是不是疯了!”

“姜真人!”郅言面沉如水:“依祁那寺是国家机要之地,我是天子信臣。您虽天下无双,名高德重,郅家的清白,可以被这样污蔑吗?”

姜望道:“这跟郅家无关,跟你也无关。”

他翻掌托出一座小巧的三昧真炉,其上烈焰仍炽。

随手将其握碎了!

握出一件非金非玉非铁非木的龙钮镇纸。

“爹!救我!”郅宁瞬间激烈起来:“他要构陷于我!”

郅言在这个时候却沉默。

姜望将这枚龙钮镇纸往前一递——

郅宁英俊的面目刹那狰狞,汹涌魔气透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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