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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

这么多啊?七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这得可怜成啥样?难怪四处讨生活呢,连一窝小狗儿也提来卖,这是没米下锅了吧?他一颗沧桑的心,疼得皱巴起来,“乖丫头,别难过啊,日子会好起来的。”

幺妹:“??”

胡峻:“??”

小黄豆小土豆小花生小橘子:“旺旺”

龙葵老爷子看着一溜儿四个黄不溜秋的狗头,忽然善心大发:“你们要卖狗吗?不如卖给我吧,我家里正好缺只……”

话未说完,幺妹小身子一挺,挡在狗狗跟前,“爷爷这是我的狗,我可以给你赔钱,但不能赔狗哦。”

胡峻这才想起正事,赶紧先诚恳的鞠个躬:“对不起爷爷,我们向您道歉,妹妹不懂事,骗了您,但她不是有意的,她也不知道模仿他人写字是不对的事。”

龙葵一头雾水,“什么道歉?”

胡峻遂说起那幅《兰亭集序》和“赠品”的事,可他越说,龙葵的嘴巴越大,最后知道全是幺妹写的,他的嘴巴已经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真……真是你写的?”

幺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是哒爷爷,对不起我骗了您,我不是故意的,我会改,您别拿走我的小橘子好吗?”

龙葵仿佛没听见后面的话,心里早“碰”一声炸开了,这个小丫头居然模仿了毛皮的字!还写出《兰亭集序》!关键是,都比原主写得好!

他强自冷静的摇头,“我不信,除非让我看看。”

幺妹吐吐舌头,“那好叭,爷爷您借我一支笔可以吗?”

龙老胸前的口袋里正好别着一支钢笔,他掏出来,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喏,你写个‘清静’给我看看。”

这几天写了十几次,幺妹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写出这两个字,只见她握毛笔似的握住钢笔,姿势虽然还生疏,但下笔却非常熟练,“唰唰唰”几下,两个龙飞凤舞、精神抖擞的黑字就跃然纸上。

龙老赶紧拿过去,推推眼镜,睁大了眼,横看竖看倒着看,啧啧称奇:“还真是一样啊,不同的笔,可字是一样的……你练字几年了?”

幺妹老实巴交的说:“我学前班的时候开始写字儿,现在一年级啦!”

龙老“啊”一声,嘴巴闭不起来了,“你去年才开始写字?”

“对呀,我很聪明哒,会写好多好多字呐!”她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我们班好多小朋友还不会写字呢,老师夸我可厉害啦!”

龙葵目瞪口呆,不可能!

写字是讲究功底的,这一笔一划没个几十年功夫,怎么可能写得出来?更别说复杂的颇具美观价值的《兰亭集序》?没看见她手都是软塌塌的吗?

可他又是亲眼看见她写出来的。

龙老觉着,自己今天怕是遇到小神医了!

胡峻赶紧说:“对不起爷爷,我妹妹不知道不能照着别人的字写,更不知道不能靠别人的名头谋利,这是我们对您的赔偿,以后我一定会对她严加看管。”

他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双手递过去。

龙葵没接,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幺妹。

胡峻更急了,轻轻拽了拽幺妹:“绿真快跟爷爷道歉,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写了……”

“为什么不写?写那么好不能不写!”龙老大声打断她的话,看着她肉乎乎的小孩儿手,“你想靠写字挣钱吗?正经合法的那种。”

幺妹一愣,不知道什么意思,看向胡峻。

胡峻愣了愣,“爷爷的意思是……”

“既然有这个天赋,就要好好发扬,我有个朋友,他早就想认识你了。”

“啊?”两个孩子同时发愣,早就想认识幺妹?

“走走走,跟我来。”龙老大踏步往前走,走了两步见他们还傻愣着不敢动,忙大声道:“我叫龙葵,写小说的,你们放心,不会卖你们。”

胡峻双眼一亮:“爷爷您就是龙葵老先生?写《×××恩仇录》的龙葵先生?”

“对,小子知道我就好,不会卖你们,放心了吧?”

可胡峻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不动,拉住想要跟着走的幺妹,忽然问出一个问题:“沈星河的武功练到哪一重开始打通任督二脉循环小周天的?”

龙葵老爷子回头,哈哈大笑,“六重,别人写的都是第一重打通任督二脉,可督脉为一身阳脉之海,怎么可能……”

他解释得头头是道,胡峻跟着点头,“对对对。”

龙葵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看来没有走马观花囫囵吞枣,走,跟我去,送你一套新书。”

“真的?是《骷髅传》吗?”胡峻双眼再次冒光,脚下终于跟上他。

幺妹叹口气,唉,胡峻哥哥不是要看炼钢的书吗?怎么又喜欢看什么骷髅头啦?那他到底还当不当钢铁工人的呀?

两个心思各异的小屁孩,抱着狗篮子,屁颠屁颠的跟在龙葵身后,出了花鸟市场,胡峻推上自行车,进了不远处一条小巷子,七弯八拐的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

龙葵敲敲门,“小毛,看看我给你把谁找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土黄色的解放装,“龙老来啦?赶紧进屋坐。”

龙葵大摇大摆走进去,冲门口不敢进来的兄妹俩招手,“快进来,不用怕,你们叫伯娘就行。”

“伯娘。”

苏兰章亲切的答应一声,摸了摸幺妹的脑袋,“快进来玩儿,这是你们的小狗儿吗?”

眼神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们一眼,男孩海魂衫破破旧旧的,但人很精神,女孩的裙子很漂亮,但也起毛边了。关键俩人都是白白净净的小脸,浓眉大眼,不难看出来,两个都是干净孩子。

“是哒伯娘,老奶奶送我们的哟!”

苏兰章笑眯眯的,把狗篮子接过来,领他们进院子,堂屋里有好几个人在说话。

“还在教授呢?”

“可不是,天天休息不好好休息,尽把时间花在教徒弟上,也没见他教出个……嗯哼,瞧我又罗嗦了,您老稍坐。”她进厨房去倒开水。

听见“教徒弟”,龙葵的眼睛在幺妹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子,每进四间请砖瓦房,靠墙根种了许多花儿,有美人蕉,月季,菊花,还有许多兰花。全都绿油油红通通的,明显是精心照料的。

看见这么多漂亮植物,幺妹就忍不住想跟它们说话。不过,想到妈妈的嘱托,她还是忍住了,她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能再暴露自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苏兰章很快端出三个搪瓷杯,两杯茶水是给龙老和胡峻的,一杯甜甜的白糖水给幺妹:“来,小姑娘,伯娘这儿也没啥好东西。”

“谢谢伯娘。”跑了半天确实渴了,幺妹双手接过来,“呼呼”的吹吹,小口小口的抿着,真甜呀!还能吃到白糖粒儿,伯娘真大方呀!

“思齐睡着了?”

苏兰章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神色暗淡下来,“嗯,好容易能睡一觉,我们都不吵他。”

果然,堂屋里几个人虽然很生气,但都很克制的,按捺着说话声,生怕吵到谁似的。幺妹眨巴眨巴眼,她知道,小彩鱼睡觉的时候,她们说话也是这样哒。

这个“思齐”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叭?

龙葵叹口气,“唉,青山医院那边怎么说,还是不收吗?”

苏兰章几不可闻的“嗯”一声,似乎是不愿多提。

幺妹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胡峻却眸光一动,青山医院可不是普通医院,是阳城市唯一的精神病医院,里头“住”的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当然,准确来说,是“关”,不是“住”。

来到陌生的院子,小狗狗们总会不安,它们“呜呜”的叫着,想要找到熟悉的“巨人”,可摸索半天没找到不说,还被院里的大公鸡吓得“旺旺”叫,芦花大公鸡对它们来说也是庞然大物。

“嘘,小土豆咱们不能吵到别人睡觉哦。”

“旺旺”

“嘘,小花生你也不乖,当心我晚上不给你们喂好吃的啦。”

……

然而,小地精的威胁对它们来说毫无威慑力可言,四只路还不怎么走得稳的小狗子,跌跌撞撞四散跑开。

幺妹急得不要不要的,抓住这个跑了那个,按住土豆,花生溜了,把她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又不能大声呵斥它们,只好东跑跑西追追,累得她气喘吁吁。

哼!一点儿也不乖!臭狗子!

她跺跺脚,气哼哼的,转头向胡峻求助,可怜兮兮的:“哥哥,你看它们不乖……”

胡峻无奈的笑笑,跑过去帮她捉狗。

他们身后,苏兰章问龙葵,“这两个孩子是……”

龙葵笑而不语,“小毛不是要教徒弟?你觉着他俩怎么样?”

苏兰章笑笑,摇头,“我也看不出来,我啊,做做饭扫扫地就成,你们老爷们的事我不懂……我啊,只盼着思齐哪一天要是能……能……”她抹了抹眼泪,泣不成声。

龙葵叹口气,“罢了罢了,也别老愁以后的事,要能教出两个好徒弟,就是你们去了,徒弟也能替你们送终。”

“我不图送终不送终的,反正人死如灯灭,身后事我也看不见,我就是心疼我的思齐……只要有谁能看顾他两分,给他口吃的,别让他病死饿死就阿弥陀佛……”

苏兰章正是毛皮(李自平)的妻子,在市文化馆当清洁工人,老两口结婚多年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李思齐。

李思齐长得高高大大一把人才,读书写字干活啥都优秀,是“别人家的孩子”,关键还打得一手厉害的乒乓球,从小到大都是校乒乓球队的顶梁柱……这不,才十六岁就已经代表区里参加市级比赛,拿到单人第一名双人第三名的好成绩!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高超的球技,大家都说他就是小“荣国团”,以后说不定也能当一把乒乓球世界冠军,被主席和总理接见呢!

可惜,就在市级比赛获奖的当天晚上,奖杯还没捧回家呢,一群文革造反派闯进他们教练场地,毫无缘由的叫嚣着把教练老师揍了一顿。其他人看他们背着枪,绿军装绣红星,都不敢阻拦,可李思齐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在书法这一行里那都是受人尊敬的老师,从小家庭氛围也是教育他“尊师重道”的。

这一看,少年意气上头,就冲上去跟造反派扭打在一处。

扭打间,也不知道是谁抠了扳机,李思齐倒在了血泊中。一颗子弹打中他头部,幸好是擦着耳朵射进去的,没有射进颅脑,只是打碎了一片颅骨,又从后脑飞出去。

不幸中的万幸,人抢救过来了。

可最大的不幸却是,从此以后,他就变成个傻子了。也不知道是子弹伤到脑子里的神经还是吓到了,好好一个聪明的小伙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傻子。

十七岁的他牛高马大,能吃能睡,本来倒是还能给人做苦力,用憨力换口饭吃,以后老两口不在了,他至少不会饿死。

可他的傻不仅是说胡话,意识不清,暴躁打人,还连肢体也不协调了。原本打乒乓球多灵活多敏捷的身体啊,忽然就左右不协调,站也站不稳,一跑就跌倒。

这样的身体,谁也不敢让他干活啊,就只能在家里由爹娘养着。可养了小一年,身体不仅没好起来,还越来越暴躁易怒,时不时跑出去打砸别人家东西,抢别人家小孩……老两口在他背后,不知受了多少气,赔了多少小心。

年后,听说青山医院对他这种“狂暴症”有经验,已经陆续治好并出院了两个病人,苏兰章两口子就寻思把他送去看看。

可青山医院一床难求,他们又只是普通小老百姓,看了好几次,药也吃了不少,住不进去没办法规律治疗,效果还是不明显。

他们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快点把他安排进青山医院,早日接受上正规系统的治疗。另一个愿望,就是教两个好徒弟出来。

旧社会带徒弟,那都是“徒儿”,既是徒弟,又是儿子,要给师傅养老送终看顾后人的。可自从文化大革命后,“尊师重道”已经成为一个笑话,批老师批得最起劲的,往往都是所谓的“徒弟”。

可求助无门的他们,只希望上天能眷顾他们,让他们好人有好报,徒弟们念在他们教导的份上,以后他们死了,能赏口饭给傻儿子吃。

所以,本淡泊名利的李自平,才会热衷于收徒授业。

传道受业解惑并非他的爱好,他只是在为儿子谋退路。可饶是如此,有些问题还是他的底线,譬如,卖字。

屋里,因为他最钟意的徒弟说起最近市面上流传着他的作品,大家纷纷劝他,不如就多写几幅,随便卖几幅就抵他一个月工资了。更何况,徒弟们没说出口的是——与其带着私心教我们,把傻儿子捆绑在我们身上,您老还不如多卖几幅字嘞!

您先攒下一副家底来,啥样的傻儿子托付不出去?不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大傻子也有人争着给您看顾!

刘备白帝城托孤还给个丞相当当呢,您老这一分钱不给就托孤?您这叫道德绑架!

本来,清高的李自平他就觉着这么干心亏,挺对不住徒弟们的。可耐不住老婆说,一想到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死了也闭不上眼,他甚至恨恨的想,如果他快活不成了,他就先把儿子“送走”在他前头,与其让他尝尽世态炎凉后冷死饿死,不如让他吃顿饱饭,好好的“去”。

可这样极端的想法也只停留在想法阶段,冷静下来,他还是觉着老婆说的有道理。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私心居然让最钟意的徒弟戳破,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思不纯,对他也不尊重起来,师徒几个在堂屋争吵起来。

而去追狗崽的幺妹和胡峻,被那金黄色的小家伙带得满院子乱窜,跑着跑着不知怎么就跑到后进去。

“小橘子你不能乱跑哟,吵到小宝宝睡觉我会打你屁股的哟!”

“宝宝。”

幺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是个长手长脚的少年,比胡峻哥哥高一点点,比他大一点点,穿着一件坎肩褂褂,一条花花的四角短裤……

胡峻听见脑袋里“轰”一声,只觉气血直往上涌,一把将她抱起来,头按在自个儿怀里,恶狠狠的盯着少年:“同志,请你注意影响,不然我告你流氓罪!”

还好我妹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咧开嘴,傻乎乎的笑:“宝宝,宝宝。”

胡峻目眦俱裂,“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小橘子小橘子,再不出来我们走了。”

于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看热闹的小橘子,这才踉踉跄跄走出来,“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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