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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报纸上刊登出来的时候,外头更广阔的世界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在大河口这一亩三分地上,但凡识字的都高兴疯了!
陈静把那篇宣告这一历史事件正式结束的文章,大声的,饱含泪水的朗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嗓子都哑了,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嚼吧进嘴,咽下,细细品尝这胜利的果实。
还直接大手一挥,用两节数学课给孩子们唱歌,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让我们荡起双桨》飘荡在四(2)班的上空。
一位沉睡的,饱经病痛折磨的母亲,醒过来了。
幺妹发现,虽然叔叔和妈妈下班回来得更晚了,可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每天都像有大喜事等着他们一样。她再一次发现,人类的悲喜是相通的。
过完十一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孩子们裹紧或新或旧的小棉袄,背着书包,一放学就往家里跑。家里有煤炉,有中午吃剩的馒头饼子,放小炉子上热一热,就能让正在长身体的他们慰藉一番。
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四年级的她们跟那些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玩不到一处去了,幺妹和胡菲目不斜视的走过垃圾山。
曾经对她们有致命吸引力的地方,现在已经被一批更小的孩子占据,只是臭还是那么臭。
她们屏着气,迅速的走过那段,路上遇到下楼倒垃圾的刘珍,她挺着六个多月的大肚子,走得像一只蜗牛一样,臃肿,缓慢。
她拢了拢杂乱而油腻的长发,“崔绿真,你大姐呢?”
幺妹知道她说的是春苗姐姐,“上班。”
“咋不来你们家了?”
幺妹敏感的觉着,她的问题有点不怀好意,“住宿舍了呀。”
“切,啥住宿舍,怕不是住新房子去了哟,嫌你们家小房子不好住呗,你说她是不是白眼狼呀……”
话未说完,幺妹和菲菲理也不理,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刘珍现在烦死个人,仗着大肚子到处挑拨离间,春苗姐姐不过是来供销社上班的时候没地方住,暂时在她们家住了几天,而拒绝了她这位“小姨”的邀请,没有去胡家住,她就记恨上了。
可春苗也是怕给他们增添麻烦呀,在自个儿四婶家,她来惯了的,小姨家她可是从没去过,忽然跑人家里去住,她也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也难为情不是?
可刘珍却认为,这就是黄柔撺掇的,不然好好的外甥女怎么不跟她亲?现在她的老公可是厂里最厉害的车间主任,厂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利润都是她老公制造的,走出去谁不尊称她一声“珍姐”?偏偏对门还是那副死样子,清高个屁!
在她看来,不捧她臭脚的,都是嫉妒她现在的好日子。
所以,为了彰显她的好日子,听说春苗来大河口供销门市部上班后,她就一个劲要叫春苗去她家住。也不想想就那么四五十平小房子,光一家四口本就挤得没处下脚了,大姑娘去了还能住哪儿?
可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尴尬境地,春苗拒绝了她,还成了罪人。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刘老太告状的,第二天,刘老太就上老崔家骂刘惠去了。
全程不知道发生了啥的刘惠:“??”
没想到她也有被人骂懵逼的时候。
骂刘惠崔家人可不管,爱怎么怎么着那是人亲母女,可骂着骂着扯到黄柔和幺妹撺掇春苗跟她小姨不亲……这他娘的放什么狗屁崔老太想起那年被她害的,那是新仇旧恨加一起啊,直接冲上去给她几个大耳刮子。
“你这嘴巴子咋这么贱呢你?”
其他看热闹的社员都知道,这崔老太啥都好,为人公道又大方,也不爱嚼舌根,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犊子。不许别人骂她们家孩子,七个黄毛丫头在她心里是宝贝,幺妹那就是宝贝中的宝贝,她不生气才怪嘞!
现在,张爱国去省会读大学,崔建国被临时委任为牛屎沟生产队队长,丈母娘跟亲老娘打架你说他帮谁?就连刘惠也恨不得带着小彩鱼跟婆婆一起加入战斗呢,刘老太最终只能带着一脸血印子铩羽而归。
且说幺妹和菲菲走到四楼分别,刚进门,就被一个小肉球扑过来,一把抱住大腿,口水滴答的叫“姐姐”。
幺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小猴子来了!
果然,家里已经让他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了,茶几上的报纸茶杯全躺在地上,闹闹正踮着脚“猴子”“猴子”的叫骂,空气里飞舞着的是它雪白柔软而金贵无比的羽毛。
高元珍和黄柔买菜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家里,没想到就一眨眼的工夫,崔绿真的家差点让他拆了!
“姐姐,妈妈姨姨买菜去啦……”
幺妹揪着他的耳朵,“你又找啥呀小臭猴?”
“找饼干。”小猴子的长相真对得住他这名字,黑黑瘦瘦尖嘴猴腮,要不是生出来就放跟前不错眼的看着,连高元珍自个儿都要怀疑孩子是不是抱错了。
她虽然苍老,但五官也算周正,他亲爹要尖嘴猴腮也不可能当小白脸,可这娃偏偏就跟基因突变似的。月子里的白白胖胖好像是错觉,自从会自个儿吃东西后,这不吃那不吃,一顿饭吃完至少得挨三顿打。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不吃白稀饭不吃白馒头,天天要吃钙奶饼干和红糖糯米糍粑,你说他是不是欠揍?
高元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臭小子脖子一梗,我不吃我不吃我就是不吃!
可把他妈气得,恨不得把他扔出去。反倒是王满银,对他耐心特好,只要他在家,一日三餐追在屁股后头,一勺一口的喂,就是王家老太太,那也是真把他当亲孙子疼的,他爱吃钙奶饼干,就把儿子儿媳给的养老钱拿出来,请街坊小年轻去百货商店帮她买。
没有饼干供应票的话,价格更贵。
小猴子现在过的,可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嘞!
他知道,绿真姐姐跟他一样是小馋嘴,姐姐家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堆成小山似的钙奶饼干呢!
幺妹气哼哼的揪着他耳朵,别说,还真有点想吃了。她从书包里摸出巨款一块钱,“走,咱们买去。”现在的钙奶饼干已经不止是有铁罐装的了,还有纸盒装、牛皮纸装、塑料装,甚至散称的。
春苗在门市部站的就是饼干食品柜台,一块钱能让她多给加两勺碎饼干屑,拿回来用舌头舔着吃也香呢!或者用开水泡了,加一勺麦乳精或者老奶粉,那可真是舌尖上的奢侈品!
她把书包放下,牵着小家伙下楼。从厂里走到供销社得二十来分钟,两个人一路小跑着赶在门市部上门板之前,“春苗姐姐,给我们称一块钱的钙奶饼干!”
春苗正在盘货,其他人已经下班了,门板上了大半,只留一道小门供她进出。
“呀,你们来晚啦,钙奶的卖完了,蛋奶的要不?”
光听这两个字,幺妹的嘴巴里就不受控制的吞咽口水,“要!”
然而小猴子是特别挑食的,他撅着嘴,老大不高兴的说:“不要。”
“蛋奶饼干一样好吃哟,有股鸡蛋味儿呢!”穿着白大褂戴着蓝袖套的春苗推开玻璃柜门,用长筷子夹了半块碎饼干递出来,“你尝尝,可香啦。”
小猴子是谁?鸡蛋在家他都看不上吃的小子,会稀罕鸡蛋味的饼干?“我不要不要就不要,哼!”
幺妹头疼,揪着他耳朵威胁道:“你不要那我就走了哟,让大灰狼抓你,把你带进大山里烤了吃。”
小猴子有那么一丢丢怕,“我妈说猴子肉不能吃。”
崔绿真:“……”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只猴子啊?
春苗看他们僵持着,只好哄他:“那吃菠萝豆吧,奶香奶香,脆生生的,今儿刚好到的货,明儿可就没啦。”
作为整个大河口最爱吃零嘴的小地精,幺妹居然是第一次听说,“啥叫菠萝豆呀?”
春苗递过来两个圆溜溜小馒头似的东西,只有指头尖那么大,奶白奶白的,入口果然一股奶香味,还有面食的焦香味,特别爽口。
“这在南方叫奶香小馒头,日本人叫菠萝豆,听说最适合给小孩吃呢,比钙奶饼干便宜,还经吃。”可不嘛,抓一把七八个在手里,能“嘎嘣”吃到学校,一斤够吃半个月嘞!
菠萝豆干吃嘎嘣脆,含在嘴里慢慢吃的话,淀粉会被口水软化,变得入口即化,非常的软糯易消化,难怪可以当婴儿食品卖呢。
两个小馋嘴立马爱了爱了,称了满满一油纸包,边走边吃,也没忘让春苗上家吃饭。
“我不去了,同事已经给我在食堂打到饭了。”
两小只到家,是高元珍给他们开的门。
“妈妈,好吃。”小猴子给她嘴里喂了两个菠萝豆,指着她的大肚子问:“弟弟乖吗?”
“乖,比你乖!”
高元珍和王满银的孩子都已经八个多月,马上又能生了。可能是有了爱情和家庭的滋润,也可能是罐头厂风生水起,事业一帆风顺,她现在红光满面,嘴角含笑,看起来就像三十出头一样。
“姨妈,你最近好吗?”
“好着呢,你啥时候期末考?完了上我们家玩儿去,给你准备好吃的。”
幺妹现在可以走的亲戚多了,寒暑假总是在市区大河口牛屎沟李家沟之间轮转,倒是比一般孩子幸福多了。她把小馒头抓出一把来,“好嘞姨妈,你尝尝菠萝豆。”
两个女人尝了尝,都觉着不怎么样,“不就是奶香小馒头嘛,还菠萝豆没菠萝味都。”
小猴子鼓着嘴巴:“就是菠萝豆,不是臭馒头!”
得,臭馒头是吧?高元珍反手给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气得哟,你知道今年全国粮食产量又降了吗?你知道多少人还在啃粗面饼子高粱馍吗?
幺妹跟着乖兮兮的点头,是呀,多少人还挨饿呢,哪能这么糟蹋粮食?该打!
黄柔心头大惊,心道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当着这么多人面打他不太好吧?她就从来不当外人面教训孩子,万一待会儿撒起泼来可不好收拾,她正想着要闹开怎么把这小祖宗哄好呢……小猴子就嘟着嘴跑沙发上,生气的吃他的菠萝豆去了。
黄柔:“……”真是个猴子,皮粗肉厚任妈妈打,反正不哭也不闹。
要是普通的三岁孩子,早扯开嗓子嚎了。
“你别理他,臭毛病惯的,就是欠收拾。”高元珍从蒸笼里拿出四五个大土豆,放凉水里冷却,满不在乎的说。
果然,小猴子一面气鼓鼓的哼着,一面把菠萝豆大把大把塞嘴里,嚼得嘎嘣脆。吃了一会儿,看见姐姐在写作业,他又屁颠屁颠过去,把幺妹的书拿起来,“哗啦哗啦”毫无章法的乱翻一气。
正在剥土豆皮的高元珍把脸一虎,“高玉强,别打扰姐姐。”
小子把嘴一撅,“没打扰,我就看看。”用他的小脏手给姐姐喂菠萝豆,嘴里的还没吃完,下一个又送到嘴边,生怕饿到她似的。而幺妹一面写作文,一面竖着耳朵听大人的对话。
“怎么着,还是说不通?”黄柔担忧的问。
“嗯,那几个老贼,就等着咱们承包合同到期呢,现在已经在忙着收购梨子了,还收的冬梨,你说好笑不好笑?”
原来,最近他们当年跟大队部签的承包合同快到期了,这么多年他们挣了不少钱,村里多少人眼红着呢,得亏高元珍够硬气压得住村里人,王满银又够“下三滥”吃得开,眼红的社员们只能干瞪眼看他们吃肉。可满五年后再想续签是不可能的,大队部一致要求提高租金,每年两千块,这跟抢人可没啥区别。
“狮子大开口,让他们收购去,我倒要看看,冬梨他们咋做罐头。”
冬梨肉糙皮厚还酸,只能腌制盐水泡梨,口感相当差,跟秋梨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品种,村里人不懂,看她每年收那么多水果,加工出那么多罐头,以为只要是果子进锅里一煮瓶子一装就能变现,却不知道当年她花了多少钱和精力跟着老师傅学,起早贪黑的摸索废了多少原料。
高元珍咬咬牙,“让他们去,我倒要看看,这钱是不是谁都能挣!”
黄柔拍拍她手背,“气大伤身,不值当。”
高元珍摸了摸肚子,满眼慈爱,“我现在也不气,就等着赶紧把肚子里这个卸货,我再做打算。”
四人帮被打倒了,祖国社会各界隐隐有复苏的势头,听说安徽和四川开春就要实行联产承包,把土地直接包给村民小组或者个人去种,她也有点心动。
万一,这要真行得通,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她就能拿回原本高家那片橘子林呢?想想就心热。
当了父母后,她才终于明白父母当年的苦心,他们用毕生精力为她留下的宝贵财富,虽然橘子树已经被砍了,可地是他们开的,她想问问队里,真要联产承包的话,那几块地能不能就分配给她?
剥好土豆皮,黄柔让她别动了,自己用棒槌碾碎土豆,碾成土豆泥,爆几段干辣椒和蒜瓣,用一勺猪油炒香,再撒一把小葱段进去。
“哇哦,好香呀妈妈!”
“姨姨好香!”
黄柔让两个小马屁精哄得不行,忍不住也笑了,“小猴子你说好吃的啊,那待会儿要多吃点儿,不能吃零嘴了。”
高玉强赶紧乖乖把菠萝豆放回写字台上,“好,姐姐也不能吃。”
幺妹冲他挤眼睛,小坏蛋,你姐可是小地精,胃口很大很大的哟!
菜出锅,黄柔就让幺妹过来拿碗筷盛饭,高元珍忙道:“不急不急,等学章回来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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