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守灵之夜(1 / 2)
随着昏暗机舱外雷暴的低沉轰鸣之声,萧何终于从冗长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
他身体僵直,腮帮死咬,苍白的脸上都是**的虚汗。
由于刚刚逃脱了可怕的噩梦,清醒之时动作过于激烈,他身边的乘客被吓了一大跳,皱着头连连翻着白眼。
萧何回敬以语气生硬的抱歉。
揉揉困顿的眼睛,望了望窗外不时闪着雷光的大片乌云,萧何双耳闷痛,头疼欲裂。
片刻的昏睡并没有让这趟漫长的旅程好受些,反而让他梦见了自己最不愿想起、也想不起的童年旧事。
说想不起,是因为脑海里没有完整的记忆片段。
说不愿想起,是因为仅有的记忆碎片都是些十分诡异而又恐怖的细节。
狰狞却又模糊的脸颊、猩红的血和刀子、尖叫、地震、刺目的白光……
心里莫名地烦躁。
萧何疲惫地揉揉鼻梁,试图转移注意力。他看着机舱桌板上屏幕早已变黑的笔记本电脑,叹了口气,晃晃鼠标。
电脑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他眯眼看了看屏幕上的东西,一片空白。
无奈地砸砸嘴,他粗暴地直接摁住关机键。
合上笔记本电脑之后,他长长舒一口气,无不颓懒地趴在小桌板上,继续假寐。
飞机刺耳的轰鸣着,机舱轻轻摇晃。
几束昏暗的阅读灯有些坏了,暗黄色的光柱在不停地闪烁。警示灯时而亮起,偶尔发出“叮、叮”的声音。时不时的翻动报纸声、咳嗽声、婴儿时断时续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让萧何更加心烦意乱。
他想,飞机上到底不是个搞创作的地方。
萧何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作家,此时此刻,是正在赶稿子。
他靠着写些不疼不痒的三流小说勉强度日。
多年来,最初那想要写出一部红透半边天的经典作品的激情早已经被无奈的现实消磨殆尽,文笔也随着心性流于浮躁而退变得如流水般平淡无味。他之所以还在死撑,是因为与出版公司签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如果不写出点什么来,就要支付一大笔违约金。
至此,他把梦想变成了枷锁。
阵阵头痛放大了机舱之内的轰鸣之声。
头顶的广播开始发出“滋滋”地电流声,空乘小姐原本甜美的嗓音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布,显得有些闷:“亲爱的各位旅客,我们的航班将于半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飞机已经开始降落,请您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阳板……”
萧何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他摸索着掏出一个瓶子,轻轻抖出来几粒白色的药片,数了数,直接扔进嘴里。
萧何线条分明地下颌缓慢地咀嚼着,一下一下。他吃药的时候从来是不喝水的,为的就是体会唇齿之间苦涩辛辣的感觉。
这种感觉总能唤醒他的神经,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恍惚地歪着头看向机舱外,漆黑的夜空之下,繁华城市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珠宝,十分耀眼夺目。
萧何仿佛看见,在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一只硕大无比、屁股长满硬毛的黑蜘蛛扭动着自己细长的八只爪子,在这座城市之上来回忙碌着;
它辛勤又灵巧,悄无声息吞下那些闪烁的灯光,用屁股屙出一条条亮晶晶光带,将那些散落的珠宝一个个穿了起来,整座城市就变成了一张华丽无比的、亮闪闪的蜘蛛网……..
萧何看着那张四通八达、将大地整片覆盖起来的蜘蛛网,寻找着自己家的方位。
时隔多年,自己终于又回家了。
可是却丝毫没有回家的轻松和舒适。
因为,萧何是回来处理姥姥后事的。
今天的早些时候,萧何被一通电话吵醒,本想发一顿脾气,却被吓得目瞪口呆——电话里说,从小抚养他长得姥姥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听到噩耗的萧何瞬间浑身瘫软,几欲崩溃。
虽早知人终有一死,但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萧何记不得五岁之前的事,他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脑海里最初有记忆的地方,全部都是姥姥的身影。
是姥姥抚养他长大成人。
但是却始终生活在阴影里。
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姥姥坐在温暖的灯光里给他织毛衣时温柔的背影。
那年他上小学,他被同学欺负,说他是野孩子,没有父母,他气的和人家打架,脸上挂了些彩。
姥姥帮他洗干净了,亲手顿了冰糖莲子羹,用一个干净却也老旧的搪瓷缸子装上,牵着萧何到人家家里去认错,两人重归于好。
萧何气急:“明明是他的错!”
姥姥说:“是他的错。所以不要惩罚自己。”
中学的时候,在外头惹了祸,和混混打架,从校长办公室的门缝儿里,萧何看见了姥姥颤巍巍地鞠着躬。
萧何紧紧握着的拳头,和姥姥梳得整齐的银白色头发,是他当时为数不多能记得的画面。
为什么她就不能放开自己,反正自己是个孤儿。
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萧何天不亮就要去赶火车。
在泛着靛青微光的胡同里,萧何一步三回头,看见姥姥佝偻着瘦削的身子,扶着老旧的红砖瓦墙。
在滋滋作响的电灯下,萧何看不见姥姥的眼睛。姥姥慢悠悠地抬起一只手,冲他摆了摆,示意他快走。萧何挥手致意,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后来去当兵的时候,他实在是不想见到姥姥那令人心碎的背影。
所以并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回去看望她,只是给她汇些款,好证明自己一切都好。
或许,这样做,是想要缓解那份离她而去的愧疚。
人啊,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对亲人产生由依赖和撒娇变幻而成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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