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家风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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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两人此前从未打过照面,但正如长略所言,安宁只要看上一眼,就一定能将祝渊认出来。

毕竟,薄成这样的人,实在是过于有特色。

认出了祝渊,安宁才恍惚知道,原来他身边那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女孩,就是她的干女儿,那个曾经笨得惊动全九州的半半。

遥想当年,这孩子还是她亲自踩生的。不想时过境迁,如今,半半都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嫁作。

那丫头看上去明媚得很,满脸都昭示着婚后的幸福。

半半现在笨不笨看不出来,但她绝对四肢够发达。毕竟,她将佩剑高高抛出,那东西在空中整整滑翔过了半个场子,才意犹未尽地砸在了地上。

这臂力,换个男人也不一定有。

安宁心中宽慰,与祝渊投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相视一笑,旋即双双侧目,望向场中。

中容本恼怒于半半的莽撞,但撇头又看到她的夫君祝渊,一副气息奄奄的病态,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

一阵心疼过后,中容也就懒得去追究闺女的乱闯乱入。

至于公子琰,旁人的好意他不见得理会,但出自于半半的献媚,他还真没有理拒绝。因为从亲缘关系上来讲,半半是他的侄孙女。而且这丫头四肢发达的模样,分明就是他胞兄公子瑱的翻版。

长剑落地,掀起一身尘土。

公子琰没有接那柄长剑,而是俯身去捡。

他看上去,既从容,又狼狈。从容或许是他的自带属性,又或许是安宁凭空臆想。狼狈绝对是因为他太弱,以致于连飞来的兵器都接不住。

这样的身手,还怎么跟中容这种高手较量?

中容见公子琰拾起兵器,于是也兑现承诺,定起了原则:“规矩就一个,到死为止。”

这话说得言简意赅,出口却惹来一片惊愕。

他的规矩,用更简单的话来解释,就是两个字,玩命。

这人想必已经恼羞成怒,居然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与安危,公然与人搏命。

他要不然就是气糊涂了,要不然就是过于托大。

以命相博的中容,遇上不怕死的公子琰,对方又是温温润润,比他还要直白地应了一声:“好。”

你情我愿之后,两人本着愿赌服输的心态,联手维持起了起码的公平。

但普天之下,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安宁被捆绑着,利刃在喉,被迫站于高台。

她对于公子琰来说,无疑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公子琰除非真的心狠至极,能眼睁睁看着安宁死去。否则,他就算有本事,也没有胆子赢。

但中容红口白牙,定下了这场比武的规矩,是到死为止。公子琰如果赢不了,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

所以,在安宁与自己两者之间,公子琰必须做出选择。他最多最多,也就保得住一个。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和安宁携手同行,一起投胎去。

在这不得不取舍的时候,公子琰右手执剑柄,将剑身朝下,拱手言道:“请赐教。”

所谓练家子,就是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公子琰手一搭剑,登时彰显出大家风范。

他虽未施展灵力,但秋风扬起的尘土,似乎都不能再挨近他周身。

西风凛冽,两人身处凹地之中,中容的衣物被吹拂得猎猎作响,而公子琰的身上,却连个衣角都不曾翻起。

他的华发披散,一丝不乱。

他看上去沉稳又大气,镇定又浑厚,无悲无喜,无哀无乐。好似这天地万物,全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听说人的修为高深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一定非得依靠灵力。

他惯于隐藏实力,这回却将开场开得有模有样,也不知是不是因恐大限将至,所以才抓紧一切时机,在安宁面前耍帅。

就是这一拔剑的动作,中容看得一愣。外行看热闹,可他看的是门道。

他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则传闻。

那时,他中容还是个刚会跑的小奶娃,九州突然疯传这样一起怪谈公子琰千里奔袭,于七招取下胞兄公子瑱的首级。

但谣传就是谣传,公子瑱是九州第一高手,公子琰不过一介浪荡子。

公子琰继承了燧人氏令人发指的高深灵性,修炼了一身人神共愤的低微灵力,属于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他凭什么,能够击败公子瑱?

事情越穿越玄,后来就变成了神话故事。

有资深人士称,公子琰当时鬼魅附体,使用黑暗禁术召唤出了木灵女岐。公子瑱为女岐美色所惑,心甘情愿拜倒在女岐的石榴裙下,以己身献祭,羽化登仙。从此,九州第一高手与女岐在须弥山结成伴侣,不再返还人间。

多么曲折坎坷、又最终功德圆满的爱恨情仇,吃瓜群众表示,这个解释听上去,颇为合理。

但这故事在中容看来,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此时此刻,他倒更愿意相信,谣传并不一定就是谣传。

这个公子琰,很有可能真的亲手宰了他的哥哥,或许用了七招,或许更少。

关于深藏不露,中容突然联想到一个人,一个他非常讨厌、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的人司幽门的已故门主,玉采。

他再一侧目,看见高台之上的安宁,看见她望着公子琰的那一脸痴迷,顿时明了。

什么无故暴毙,什么灵力尽失,统统都是放屁。

他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弃了神器,不用灵力,完全避开自己的优势。

就算公子琰眼下表现得全无灵力,半死不活,但保不齐他会半路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一战的胜负,或许无从预测。尽管从表面上看来,中容占尽上风。

他招招凌厉,眼看就要击中对方,公子琰却总是在关键时刻,险险躲开。

他身体笨重,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飘忽,却将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少躲开一分,不够刺激,多躲开一分,不够狼狈。

仿佛中容打得是生死战,他搞得是表演赛。

两个人身为交战对手,却好像在做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

公子琰躲开便躲开,他明明躲开了,却还得原地晃两晃,好似生怕谁不知道他躲得吃力似的。

要说是表演赛,那这也是中容从出生至今,经历过过最难看的一场表演赛,全无美感可言。

也许这颤颤悠悠的状态,根本就是公子琰一时兴起,为自己打造的新人设,哄着全九州的人陪他玩,顺便还能赚一裤兜的同情。

中容冷笑,如果真的如他猜测一般,公子琰就是玉采,那么以那个人的乖张而论,这样的行径,完全合情合理。

没有胜券在握,中容看上去更为谨慎。

其实不止中容,安宁也开始怀疑。她不是怀疑公子琰是否有灵力,她是怀疑即使不用灵力,中容能否取胜。

同样起了疑心的,还有在修行方面造诣颇深的半半。

她趴在台子上,观战正酣,也不管她老子的死活,与身边的祝渊议论起战局来。

“诶,你说,他俩谁会赢?”她问得没心没肺,简直就是在做纯粹的技术分析。

祝渊意味深长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正想着如何作答、如何敷衍,却听得场内又是“哐当”一声,笨重沉闷。

同样一柄长剑落地,声音却完全不同于出自半半之手时的轻盈清脆。

两人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际,准确地说,是中容正追着公子琰往死里打的时候,公子琰居然不躲不闪,也不给个理由,就那么一随手,将那柄长剑,弃了。

仿佛打也是他高兴,不打也是他乐意。

对于公子琰应战时的却之不恭,中容与沈灵均犯了同一个错,就是猜对了开头,没猜对结尾。

公子琰这一招闹的,实在是太过突兀,连个最基本的起承转合都没有。

就在他弃剑之前那一眨眼的功夫,中容已全力将鞭子甩出。长鞭有如生了筋骨一般,直挺挺朝着公子琰的面门击去,凌厉至极,根本来不及撤回。

中容收不住攻势,但公子琰可以躲。他哪怕像方才一样,象征性地晃悠两下,也不至于伤得过于惨重。

但公子琰不知是否已经彻底放弃,他连挪动都免了,转而侧目看向高台,远远地望着安宁,朝她摇了摇头。

“太乖张了。”这句话,不是安宁说的。

说这句话的,是刚才好意提醒她不要笑的那个甲士。

周饶人的看戏本质,一句话暴露无遗。

他作为一个兼职看客,代替安宁逆着公子琰的目光,与之深情对望,似乎在那双始终含笑的眼眸里,捕捉到了近乎于极致的悲哀。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又或者是,悲恸。那样的动容,那样的沉痛,他只是远远望着,就感同身受,不禁流下泪来。

那甲士以为人之将死,大抵都是这副神情,皇子与庶人,原本无异。

他正沉浸于自己的发现中,忽然听得耳边有歌声响起,悠悠懒懒,丝丝切切。

余音婉转,声声入耳。

千余名甲士,竟不自觉地扔了装备,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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