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狠心[大结局]（1 / 1）

日子过得很快，她依旧是各种忙，房产过户、转让合同、代理合同等等文书等着她签署，江湛平虽然死了，但他的公司和所持的各种公司的股份都还有效，她将所有的业务都托付给了股票经纪和代理公司。她并不缺钱，何况那么多的钱，她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于是将套了现的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

她并没有多善良，对于公益活动，她也从不热心。只是，也许还带着些赎罪的心理。她希望自己身上的罪孽能够少一些，也希望那些当年和自己一样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不要因为生活的压迫和沉重的医药费，就出卖了自己，出卖了自己唯一的爱情。

期间迟誉给她打过电话，她很忙竟然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她问了问他的近况，原来他早已出院，她哦了一声，就准备说结语挂电话。迟誉听出了她的忙碌，却好像有意不愿结束，问她：“你现在在哪儿？”

她答：“在律师事务所。”

“哦，忙公事？”

沈家茵说：“不算公事，文睿去世了，我在咨询房产和公司的过户程序。”

他问她：“你去看过你婆婆没？”

她语气淡淡：“没有。”

迟誉说：“她也住院了，上次我去江家找你，谁想你根本就没住在江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后来是邻居告诉我那里只有江母一个人在住，而且有许多天没出门了，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却听见里面好像有了声响。和邻居一起撬开锁，却发现江母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打了急救电话，是脑血栓和心肌梗塞突发。老年人了，儿子去世了，一个人真怪可怜的。你有时间去看看吧。”

她略略不快，“嗯。”

迟誉听出了她的不快，也不再多聊，结束了通话。于是便再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办完了所有手续，心里其实空落落的。江母病了？江母病了她就应该去看看，可她自己的母亲呢？养母在大火里烧死了，生母是怎么死的？还不就是被江湛平逼死的么？

她没那么善良，江湛平的母亲，一样是她的仇人，一样不值得她同情和安慰。回到屋子，她开始看电视，总是心里烦，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她想到了当年江母骂她的恶言恶语，扇她的凌厉耳光，还有她气的发抖嘴唇打颤的模样，越想心越凉，越想就越发难过。孤寡老人真的可怜，她知道，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就此放下。脑袋有些发懵，她摸着站起来，眼睛有些昏花，摸了摸额头，很烫。可她并不想去医院，尤其是看自己的病。她闻到医院走廊里来苏水的味道就犯恶心。

那倒不如喝点酒，然后倒床就睡。但一个人喝酒总是没劲，于是摸到电话，给迟誉拨过去：“我心情不好，能不能陪我出来喝酒？”

声音竟然哑成这样，她都怀疑他能不能懂。

可他只以为她是难过所至，回答的声音很温暖，笑了一下：“行啊。陪酒这点小事还需要询问嘛。说吧，在哪个馆子？”

约在她楼下的梦翠阁，他姗姗来迟，看见她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啊，家茵。有点儿急事耽误了。”

沈家茵也笑了笑，并没问他能不能喝酒就斟了两杯子，五粮液，大红的杯子很有古韵，镶金的瓶颈也极显档次。迟誉拎起来，敲了敲：“可以啊你，蛮大一瓶儿就剩这么点儿了。在国外呆那么多年，也不请我喝点儿洋酒，五粮液？这不打发我呢么。”

她一口闷下，头也不抬：“这是国酒，你档次已经不错了。”

迟誉只是笑，吃的很少，喝得也不多，透明的小酒瓶半天只消下去几厘米。只有沈家茵一直在灌自己，他也不拦，也不说话。两个人都很沉默，沈家茵打破沉默，“你最近咋样？”

他说：“我去了一趟江家。”

她又喝了一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

迟誉终于拿起玻璃杯，给自己斟满，然后一口闷下去，“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没说话，他却接着说，“上次去江家，只想去看看你。因为我本以为丧夫之痛会让你很难过，可你没有。我以为以你的善良，就算不赡养江母，也应该善待老人。可我看见江母倒在地上，给你打了电话，你依然从没去看望过。我以为江文睿去世之后，你回来最首要的事情是悼念和纪念他，可你回来的第一件事是领了他的保险金，继承他的遗嘱，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竟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清理和变卖她的财产。

我认识的沈家茵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是宽容而温婉的，应该是善良而孝顺的，她应该是会为了爱人赴汤蹈火，也应该是对待爱人的家人犹如自己的家人一般的。所以，我才会喜欢她，因为她身上的苦难没有压垮她，却是能让她涅槃重生的。”

“我以为这是我心中的沈家茵。可是，我觉得我错了。”

沈家茵用手抹了抹脸颊，瘦小的身子坐在并不宽大的藤椅上却是说不出的萧索，她的眼里是痛苦和挣扎，迟誉突然觉得于心不忍，沉默半晌才说：“对不起，家茵，我也许并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沈家茵吸了吸鼻子，淡淡笑了下，有一颗很大的泪从她脸上滑落下来，但她还是在笑，只是泪怎样也止不住，她似乎喝醉了，眼睛像一口深幽的井，带着落寂和凄楚，但嘴角一直试图上扬，似乎是还要努力微笑：“你想说什么，没事，你说。”

“江文睿的母亲去世了你知道吗？”

她微微一顿：“不知道。”

“他母亲走的时候，眼睛里是满满的忏悔。她和我讲了你和江文睿所有的所有，你的身世，江文睿的身世。我在江家看到了江文睿从小到大的照片，所有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照片。还有那张在克里斯蒂安医疗中心后园的照片，我也看到了。我也差点被骗到，双胞胎如此相像很正常。但兄弟两的长相实在太像了，从眼神到神态，再到眼角下的那颗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接着我就看到了另一张照片。”

迟誉取出手机，给她看另一张照片，“这是我翻拍的。你觉得不觉得很熟悉？”

是一张单人照，漂亮的常青藤爬在身后的围栏上，阳光金黄而温暖，他的皮肤在阳光中好像透了明，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上投射出细小而清晰的阴影。

“这才是真实的照片。”

沈家茵不能再呼吸，她慢慢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酒意越发热辣，她不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感觉她的手心滚烫，隔着厚厚的衣料，但好像能够灼烧掉一切，她眼如死灰，却闪耀着绝望的零星。

他低下头，“你不是学医的，当然不知道有一种药叫伊博格碱。你以为为什么江湛平会那样冷酷，甚至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你真以为会有江湛平这个人吗？伊博格碱是一种烈性精神致幻药物，克里斯蒂安大学医疗中心的心脏病治疗是不错，但它最著名的，其实是精神病治疗和记忆再生手术，这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新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是自己的哥哥，莫须有地成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江湛平。习性变了，性格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依然遇见了你，依然爱上了你。你说，这是不是太讽刺了？”

“还有那个公墓里的碑，还有那本日记，江母想要江文睿脱离开过去的记忆也是费了好大的苦心。可你们竟然就相信了，但以你们如此了解，应该会记住对方的所有，可怎么就会那么不了解？就我，看了两张照片而已，和他也只有几面之缘，但我也知道他就是他，凭着你对她的眼神，我也知道了你就是许皖云。许皖云，沈家茵，江文睿，江湛平……原原本本就只是两个人，两个那么相爱的人，但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

她像是做梦一般，无法言语，眼里的泪怎样也流不尽，她握着杯子，仔细仔细地看，仿佛看见了江文睿那个笑容，还有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瞬间就变成了江湛平恼怒的脸，还有噬人的眼神，原来原本就是一个人，原来他一直是她最爱的人，一直是她在世界上最亲的人，她害了他一次，怎么能、竟然能又害第二次，是她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进深渊里去，她已经受够了，她受够了处在人间地狱里时的那种感觉，她用尽了力气挣开，却发现根本睁不开。

迟誉语气很轻，可还在说着：“或许相爱中的人，会被爱冲昏了头脑，互相怀恨的人，也会看不见别人轻易就能看见的东西。就连我都不得不感叹，有些东西，命定的，你逃不掉的。你是许昌彦的女儿，他的父亲就是被许昌彦逼死的，原本就是仇人，相爱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你家的米粉店，那场火灾，改变了你们的一生。可大概你永远也不会想到，那场火灾的罪魁祸首就是江母……”

沈家茵胸腔猛然一窒。

竟然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

迟誉半响，低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让你难过，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她心尖锥子钻一般痛，放佛已经没了知觉，她喝了太多酒，灼热和灼痛憋在胸口，随时都会涌出来。她将头埋进手腕间，好久，突然就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地抱起另一壶酒，猛然就灌，满嘴满脸满脖子和满身都是酒，那酒就像是当头浇下来，她终于支持不住，一个不稳，向后就跌了过去……

十年，整整十年，她做了人生最美也最惨烈的一场梦，梦里繁花似锦，最终还是沉沉落下，被风一吹，就什么也不见了。

你有没有孤苦无依的时候，你有没有过像浮萍一般飘荡无根的感觉？你有没有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爱过一个人，爱到了骨血里，以为他或她就是你的全部？你有没有让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去恨过一个人，恨到最后几乎毁掉了自己？许皖云浑身湿透透，虽然她酩酊得不成模样，但她心里终于明白，她醒了，这场梦，她彻彻底底醒了。

窗外沙沙作响的风声，今晚大概又要刮大风。沈家茵回到屋子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她只记得是迟誉扶着自己进了屋子。其他的就真的不记得了。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舒散的阳光已经漫进了屋子，她捂着被子，不想起。眯了眯眼睛，瞅见床头柜上的绿萝，好大一盆，绿油油的簇在一起，生机勃勃。

床边的椅子上，迟誉的外套搭在上面。旁边还有一本书，薄薄的，装帧很精致。风从窗子飘进来，翻了几页，她仔细瞧了瞧，纳兰的词。似乎江文睿也喜欢纳兰，许多词都能信手拈来，她其实还记得他背的最熟的那首《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多少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看来，除了怀念，就是感怀。

还有那些放不下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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