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玉凤,终成涅盘七(1 / 1)
夜,自深沉。
今夜的太极宫中,当真是处处热闹。
不过若说是处处热闹,倒也不是……
至少,立政殿里,便是一片清凉景象。
而大唐天子,这太极宫的主人李治,此刻便自然守在这宫中唯一安生的地方,由着德安带了人,在庭里支起了凉榻(一种初唐时期兴起的,竹制的,带有纱幂支架的矮床,夏夜用来放在院子里乘凉,纱幂张开,榻上的人就可以透过非常非常轻薄的罗纱欣赏榻外的朦胧星光月色,还可以避开蚊虫。现在洛阳甚至是豫西南一带,仍然非常流行),与立政殿的主人武媚娘二人一道,坐在凉榻上,一壁倚着榻扶看着天空中的星月流云,一壁乘着机会,受一些凉意。
一侧,几个小侍也是在这几日的伤痛之后,难得得了李治的令,便在庭里铺张了好大一张竹席子,铺摆上了器具饮食,一壁微微露出些松散之意,一壁也是伴君饮酒。
虽然因着徐惠方去不足一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笑意,可是神情之中,已然是显得松散了些。
媚娘看着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由着瑞安安慰,总算是有些释然之色的文娘,不由轻轻问着搂自己在怀的李治道:
“治郎……
你说,人在走了之后……
最容易遗忘他们的,会不会就是自己身侧的人?”
李治闻言,也是一酸,便放了酒杯,抱了媚娘在怀,轻轻摇了几下,喃喃道:
“遗忘,怕是做不到……
到底是相识一生的人啊!
只不过是暂时地放下罢了——
因为以后,这人,便是要在你心里存上一辈子的……所以要暂时放下。
明白么?”
媚娘闻言,目中微红,不语地点了点头,却只将脸更向李治怀中埋了一埋。
李治叹息,却轻轻地抱紧了她,目光微湿地看向天空中。
空中,月色柔润,如玉如珠。
不知为何,他……
总是想起,那一年的海内大朝会上,那个身着白底蓝色蔷薇襦裙,笑得如玉如珠的少女。
——徐姐姐,你……
此刻,想必也是到了自己心中所愿景的地方罢?
那……
还请姐姐,替稚奴向父皇,带上一声安好才是呢……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万春殿里。
王皇后回得殿中,便着人将殿门紧闭,除天子召令外,无论是谁请见,都不得开。
果然如她所料,不多一时,便闻得殿外阵阵人呼。
正侍奉着王皇后用茶水的怜奴皱起眉,冷冷道:
“这杨昭仪,也是太过大胆了。
娘娘明明已然是下了封门令的,她竟半点眼色也不得见识呢!”
王皇后却叹息道:
“也不怪她急……
毕竟这等事,她也是未曾遇到过的。”
怜奴却轻哼一声道:
“没遇到过,便敢轻易下毒手……
她也当真是胆大了。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娘娘也好防着她些——
这等女人,谁知日后会不会对娘娘您不利呢?”
王皇后闻言,却失声轻笑,抬了眼皮看她道:
“你也以为,今日萧氏所中之毒,是她所为?”
怜奴闻言一怔,也不理那门被拍得震山响,便转过头来看着皇后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毒,非她之手?”
王皇后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
“杨氏的心性,你自是素知的——便是本宫,若当真论起心计之深,之长,之久来……
也是不敢轻拂其撄。
这等心思深沉,算计长久的人物,怎会这等失策?
怕是有人存心针对她,这才自己做出这一副苦肉计来呢。”
怜奴立时醒悟:
“是萧氏要对付杨昭仪?
可是为何?杨昭仪虽然是娘娘麾下,可论起来,二人却也是无甚旧仇啊?”
“一朝入宫,便是至亲,也是瞬为死仇……哪里说什么无甚旧仇的话?”
王皇后长长出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放下杯子,扰了扰水色广袖,才慢慢道:
“到底杨昭仪也是有孩子的。何况前些日子,她也的确是教了杞王些不好听的话儿,叫杞王学与诸大臣们……
这等事,萧氏不知便罢,一旦知晓了,哪里还能与杨昭仪善罢甘休?”
怜奴这才会意,讶笑道:
“原来这杨氏,竟然也是打着皇储的心思呢!当真是自不量力,可笑之极了!”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却悠然道:
“否则,你以为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甘心屈居本宫之下,为本宫所差使……却是为何?
不过是图着有朝一日,本宫肯纳她的儿子为嗣,然后借此机会,来个鹊巢鸠占——
可惜,她这主意打得好,却也得看本宫,肯与不肯。”
王皇后轻轻一笑,额头金凤流苏,叮当做响,益发映得雪肤如玉。
怜奴也是点头道:
“这样说来却是了……这些年,她有事没事就教着杞王往娘娘跟前讨着好,卖着乖——可着是以为娘娘当真会收她的儿子为嗣子呢!
哼!
且先不说她那儿子,与她一般的精乖狡滑,最是不成大器……单单论起来,他连个皇长子也不是,便说什么也轮不得嗣他!
杨氏这盘算盘,却是打空了。
也好,让那萧氏算她一把,教她也知道,若是对娘娘不忠,那娘娘也是无必要留着她,保着她的。
若是没有娘娘保着她留着她……
她们母子,在这太极宫里,也就不过是另外一对儿刘宫侍与陈王……
不,连陈王也不如呢!
好歹,陈王殿下也是皇长子,更是娘娘您看得中的嗣子呢!”
王皇后微微一笑,却突然发觉,殿外的敲门声,已然是不复听闻了。
于是便看了看怜奴。
怜奴机警,立时便着胡土去瞧一瞧,果然,片刻之后,胡土便来回报道:
“娘娘,那杨昭仪与身边的人,似是听闻娘娘凤体不安,便也不敢再打扰,自顾自却往太极殿去了。”
怜奴这才转头来看着王皇后道:
“娘娘,您说,这杨昭仪去见陛下……
陛下会不会见她?”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本宫现下,也是摸不清陛下的心思……
不过说不得,此番陛下,也是要看在杞王的脸面上,多少顾着杨昭仪一些的。”
怜奴一怔,却道:
“娘娘,此话……说不通啊?
下午娘娘听闻那太极殿的周儿带着人来咱们万春殿前晒墨的时候,不还说这是陛下安排好了,要叫谁都见不得娘娘您的么?”
王皇后不答反问:
“你想一想,周儿藏好了墨之后,头一个进来咱们万春殿的……
是谁?”
怜奴若有所思:
“嗯……是千秋殿的……
啊!难不成陛下是想拦着千秋殿的人来见娘娘?
可……可这又是为何?”
王皇后想了一想,却看着一侧恭立的胡土道:
“胡土,你却来说一说,依你之见……
这陛下拦着千秋殿的……
却是为何?”
胡土嘿嘿一笑,却道:
“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不是摆着明,要叫千秋殿在这事儿上,失了礼数,亏了理么?
陛下这般为事,不过是想着替娘娘您多争一分日后与那千秋殿的主儿算账时,握在手里的底气罢了。”
王皇后闻言,心中也是欢喜,含笑点头,看着恍然的怜奴才道:
“明白了么?”
怜奴笑着应了一声,叉手曲膝行礼笑道:
“明白了!再不明白,怜奴当真是白跟了娘娘这一场了!
合着咱们陛下还是心里存着娘娘多些,这么大费心思的……
却是为了教千秋殿在这杨昭仪一事上,先失了礼失了体,给娘娘您日后保下杨昭仪,好好整治一番那萧淑妃……
留下一步后棋呢!”
……
同一时刻。
立政殿里。
媚娘躺在李治怀中,已然是昏昏欲睡了——
今日这几番算计,多方吵闹,也是教她多日以来,不得安稳的精神,透到了顶点。
偏生就是这般巧,就在她觉得快要撑不下来的时候,李治来了,而且还安稳地守着她……
这叫她,不由放了心,松了劲,忍不住就是想睡。
李治看她总算是松了劲,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心里,自然是难免忧心。是以今日见她终于肯松了劲,也是心里欢喜,便有心闹她一闹道:
“你就这般睡了?
好戏才将上台,便要睡了?”
媚娘当真是困极了,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皱着眉,意识不清,含混不明地道:
“别闹……好困……”
看着她这般爱困的娇媚样儿,李治也是不由心动生怜,于是只得含笑捉了她手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将自己龙袍微解,披了一半盖在她身上,便由着她沉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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