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三(1 / 1)
饮马度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唐王昌龄塞下曲
两日后。
潼关道前。
战旗蒸蒸,如云蔽日。
一支长得见不到尾的精甲雄师,正在一位金盔金胄,红缨络顶,胯下白马乌盔的中年将军带领下,肃容整步而进。
这个白面微须的中年将军,在一顾一盼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精悍气质在内。时不时地他转头与身边的近身将领说两句什么话,对方也只能诺诺应是的份儿——即使从那位将军的年岁与着束来看,他的身职并不比这个中年将军低。
此时已近黄昏,再加上远远可见的一处极宜扎为营地的开阔所在,这将军便微微立起了手掌,微一示意,那近身将领立时转身下令停步,扎营。
立时,这支队伍便在各自将校统卫的带领下,四散成团,分工而作。
而这中年将军则是徐徐下马,将马缰交与小校之后,便与那个同时下马的近身将领一道,手按宝剑,缓步向远处的一个高土坡行去。
片刻之后,立于土坡上的二人身边,已再无他人,那个近身将领便皱眉,低声道:
“大人,您真的要为那个死书呆子任雅相做什么副手么?”
那个中年将领正是萧嗣业,他听得此番言语,看了眼这个心腹爱将,不由莞尔道:
“你这是什么话,这副手都当了几年了,此时却来说这个……不觉得也太迟了些么?”
“大人……”
那近身将领皱眉,低道:
“这副手是当了几年,可到底之前也只是个挂了名儿的罢了。如今可是实打实地要行军打仗了。那么一个书呆子……您觉得能成什么事?
依乔生看来,大人还是仔细些的好。早早儿动了手,将该拿在手里的东西拿好了,莫叫他败了大人您的名头。
乔生知道大人不求名利,但求无过。
可若是这治军实权交在那么一个只知读书的书呆手上,怕是大人将来想求得一个无过,也是难了。”
萧嗣业表情淡然,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说这话便不是了。陛下既然钦点了他做都护,自然便说明他有他的本事。”
“大人!陛下这些年来,心思都只放在那个女人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儿贞观遗风的治政手段?大人还是仔细些的好……”
乔生皱眉,便急了起来。
萧嗣业皱眉,向左右看了一圈才低声道:
“你这些话儿也着实不该说!”
“又有什么不该说的?”乔生似真的急了,竟微提了些嗓音:
“便是到了陛下面前,乔生也是要说的!这些年来大人军功无数,凭什么却被一个半点儿不知治军之事的书生压在头上?还不是因为大人出身兰陵萧氏,又是曾受前朝之君器重,所以陛下多番防备么?大人您……”
他话不及说完,因为一道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何事?”萧嗣业转过脸来,神色淡然地看着那个匆匆奔来,向着自己倒头便拜的小将领问。
那小将领却不多言,只是起身之后,拉开自己的衣裳,露出腰间一块青铜腰牌来,只给得萧嗣业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之后,便重新束起腰身,低声道:
“大人,晚上我家主人自会前来一会,还请大人务必拨冗一叙。”
萧嗣业表情平淡地挡在有些好奇的乔生面前,淡淡点了头道: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罢。”
看着那个小将领远离,乔生虽满肚子的好奇却也不好问,于是只得转头看着萧嗣业。
但他什么也没说。
……
是夜,子时过半。
潼关城中驿官之内。
最里进的小庭之中,一道微驼着背的身影坐在亭下,边饮酒,边看着庭中新叶初萌的样子。
“殿下!”
一道急匆匆奔入的身影打断了他独思之乐,向他一揖。
他也没生气,反而淡淡笑道:
“成了?”
“成了。”
那小侍露出一抹与他的主人极为相仿的笑容,淡淡道:
“正如殿下所料,雍王的人一现身,萧嗣业就接下了这一桩事头。方将传过话儿来,说是雍王见得萧嗣业之后,一跪二叩三哭,硬生生地是将萧嗣业的心都给揪到手心儿里了。此时二人已然在一处密议了。”
他点头,又转着手中的酒杯,淡淡道:
“那只玉瓶儿,可派上了用场了?”
“方将已然听得雍王着人去取了。只怕这一回,萧嗣业是要被雍王彻底收为己用了。殿下,您向来算无遗策,此番之举,也必然无差。
只是小的愚昧,实在不明白,为何殿下不肯主动现身,与雍王一道去见萧嗣业?
毕竟这萧嗣业日后于我大唐军中必是极紧要的存在……”
“他?可算了罢!”
他朗朗而笑,摇头点着那个小侍道:
“你的眼力,也不过如此了……他萧嗣业便是有几分领军的本事,却未必还能被父皇瞅在眼里呢!
别的自且不提,这论起领军来,他还不若父皇一直拴在身边不肯轻易放手的那个薛仁贵百一,甚至连那个一直被人看成是个白衣书生的任雅相,论十之一二……更不必说,他还是与父皇最怨恨的两个女人之一的萧淑妃一般,都是兰陵萧氏出身,且是族亲,更加有前朝侍君的背景在……
无论如何,父皇是不会重用他的。能做到目前这般地步,已是他一生之巅了。”
小侍一怔正欲再言,却又被他若有所思淡道:
“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毕竟他算是军中一将,日后多少也有些可以使用的地方。只是……”
他垂首,半晌才轻道:
“毕竟他也是有几分精明的人物。所以只怕若是本王真如你所说出于他左右……反而会让他对本王更加多几分防备。
毕竟,雍王此时无他人可信,是故只得信于本王。
而他萧嗣业,功已近成,名已近就……
实在没有必要过于依赖本王。”
淡淡一笑,他再起身,徐徐几步走出之后才悠悠道:
“诚所谓不入其局,自不为迷者。他既然身处于本王之局外,自然也就比身在局中的雍王更易看透本王……
所以,还是防着他点儿的好。”
小侍点头,长出口气道: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小的愚昧。那殿下,既然雍王一朝无人可依,便必会依赖殿下筹谋。为何殿下又要给他机会,去见萧嗣业呢?”
“原因很简单,萧嗣业会成为他的助力,却绝对无法成为他的靠山。所以他注定还是要成为本王手中最大的一枚棋子的。”
他淡淡道:
“要做靠山,一要有权有实,二要有忠有义。萧嗣业虽有几分功名,却绝非大权在握之人。此其一。
而论起忠义来,一个能够为了片刻得失而计较再三的男人,只怕也未必肯为了一个尚且未知的结果,轻易去背叛眼前能够给他无上荣光富贵的大唐天子,本王的好父皇去。
所以……他注定不会成为雍王的依靠。雍王自己只怕也明白这一点,所以雍王真正要求的,不是萧嗣业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一条路。”
“一条路?”
“一条路。一条通往大唐帝位的至高无上之路。”
“可是殿下不是说萧嗣业不足为靠么?”
“萧嗣业不足为靠,萧嗣业也不过是块击门石……他真正要的,却是用萧嗣业这块门石,来敲一敲另外一人的门。”
“谁?”
“大唐三军,现尽握于谁手?”
“……英国公李绩?!殿下是说……雍王打的是他的主意?!可是……李绩的背后……”
“没有什么可是。身处这朝堂之上,人人趋而往利来,人人趋而往利走。所谓忠臣,不过是因为身为人主的,能够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好处而已。
所以自然今日李绩是要忠于父皇的。
但是……”
他又淡淡一笑道:
“但是若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有能力推举另外一位新的帝王诞生……你觉得,以李绩这样的人物,他会怎么做?”
“那自然是别奉新主了!好歹也便于自己以后行军打仗,或者庙堂之议时,一应事务不必受人掣肘啊!”
“这个道理,你都懂了,雍王更懂。
所以他要赌的,便是这一点可能。”
“那殿下,您可不能让他如愿啊!毕竟李绩不是别人,那是李绩啊!”
“没错,所以接下来,你要替本王去办一件事……”
他向着那小侍招了招手,向他低语几句。
俄顷,小侍点头应声而退,只留他一人负手立于庭中,冷冷而笑。
……
同一时刻。
蒲州城中,权做行宫的驿馆之内。
寝殿之侧耳房里。
一身寝袍,面色微白的媚娘立在原地,静静地听着瑞安的回报,然后慢慢开口道:“弘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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