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二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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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倒是满不在乎——事实上,他对明和说的那后半段话,根本便是有听没有见。一颗心只若浸在蜜里一般甘美。

呆呆怔怔地笑了好一会儿,李治才回神过来淡淡道:

“起来罢!你可是亲跟着你家娘娘,受了她这些年调教的人了,怎么还这等迷迷糊糊的。就不怕给你家娘娘败了颜面?”

看着他起身,李治忍不住念叨。说完,他突然眼光一锐,质问起身的明和:

“你这小子……平素却呆,也不至呆成这样……怎么?意中有人了?”

明和被他这一问大惊,“唉啊?”一声农村消费叫,旁边清和便忍不住哈地一声笑喷出了气儿,旋即便在德安责备的目光中收起笑容,但还是免不了一脸的幸灾乐祸。

李治却不理会他们师徒俩这些小动作,只继续低道:

“无妨!无妨!你若有,只管告诉朕,或你家娘娘也好。她也能帮你谋定一二的,毕竟女人最懂女人……”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明和唬得双手连头一齐狂摇。李治眼见他脸都雪白一片,心知这小子不是德安瑞安那般,敢在自己面前隐瞒的,便愤愤然悻悻然道:

“没便罢了,只一条,但有时,便立得说与朕或你家娘娘知晓啊!真是……你这样呆呆的,也不知会有哪个女子能相中了你,朕看你啊,注定一生无得一伴了。”

看着悻悻然一脸不甘心的李治——仿佛明明自己有一件稀世珍宝,却无人得识出价购之的商人一般的模样,明和目光微湿,欲开口,却终沉默,看他转身上辂,起驾。

驾起,德安一挥拂尘,以目视呆立于原处未动的明和。

可奇怪的是,明和仍旧一动未动,仍对所有人——包括李治在内的关注目光无所察觉。

清和紧张起来,正待开口叫唤明和回神,却见他向左方一侧身,长行大礼,恭送李治。

诸人这才长吐口气,辂起,驾行。

李治的目光,却从刚刚起便换了一种意味,盯着明和沉沉垂下的头,若有所思。

忽然,明和抬头,目光正与李治撞在一处——他仿佛看入了一面明镜之中般。

只片刻,明和的目光便从茫然到羞愧,又从羞愧到坚定——

“主上!臣明和有事请奏!”

明和朗声一颂,长揖一礼至地,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落地。

片刻之后。

一处小亭之内。

李治淡着脸色,将手中那半张烧过的简卷折起,转身看一眼立于亭外十步远处的德安,再看一眼德安身边的清和,然后侧眼看着明和:

“这东西……你师傅可知道?”

“回主上,不知。”

“朕是问德安,并非瑞安。”

“主上安心,此物是经阿罗之手直接交与明和,中间并未经他人。”

明和郑重道:

“何况娘娘阅后即欲焚之。若非明和失手打翻茶水,只怕……”

“……真的是失手么?”

李治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发问。

明和沉默,半晌才轻道:

“回主上,明和很在乎师傅们,但却实在不明白为何师傅们与阿罗先生与沉书先生二位如此交好的理由,也着实非常厌恶这二位先生。”

他顿了顿,有些茫然道:

“不知为何,就是对他们……不喜。”

他抬头,看着李治轻道:

“但这次不同,事涉娘娘,无论如何,在明和心中,娘娘才是第一位要紧的,所以……”

他的目光,直接而率诚:

“若是主上以为此番明和是有意打翻茶水,那便当作是有意罢!但只一件,主上,此事事关娘娘事大……无论明和怎样都好,可娘娘眼下正在孕中……

便是不在孕中,主上,娘娘这些年来费尽心神为国为朝,那些污名便罢了,可这等事……

这等,却是他万不可受到的伤害啊!”

李治闭目,半晌轻道:

“……简卷未毁,除了朕与你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必知晓。包括你们娘娘,还有阿罗本人……

明白么?”

明和长吐口气,深行一礼:

“是。”

……

李治看着明和徐徐离开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闭目半晌之后,唇角扯起一丝若无其事的笑意,宣旨前往太子宫中。

德安看到李治虽有些无奈,但是表情却是愉悦的,便猜着是不是媚娘又抛出了什么难题与李治,自不在意。

驾入东宫,李治先将若飞鸟投林般扑出来的李弘一把抱在怀里,举在空中连亲几口,然后才笑着把他抱入正殿,一边儿问儿子近日所学如何,一边儿含笑应对周围诸侍问礼之声。

李弘倒也是个实诚孩子,见父皇有问,便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所学扳着小指头尽数告知。

听得李弘颇有进益,李治心中固然欢喜,可到底还是特意问了几样功课,见李弘对答如流,条理分明且颇有见地,这才算做罢。

父子二人就这般一路问一路答,走入正殿之后,李治才放下李弘,然后点头,允他去满殿下跑着,翻扒那些这几日里被他随处写,随处丢得到处都是的功课来,与自己面前献一献宝。

李治骄傲地看着儿子撒欢小马儿似地满殿来回乱跑,身后虚长他几岁的小侍监也好,自己也好,一群孩子的小手只管抓了一把又一把的纸卷简帛往自己面前的案几上堆,笑得更加温柔。

但也只片刻,很快地,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呆滞起来。

半晌,他看着正与两个小侍监窝在殿下一角,争执讨论着到底要不要将太公批注往他面前抱的李弘,突然轻传德安:

“请师傅进来罢!弘儿这些日子借病懒着不练剑,朕看他又有些病娇气在身上了。”

德安闻言,看看全未意识到自己很快便要大“难”临头的李弘,忍不住含笑称是——他却未曾觉察,李治说这些话儿的时候,目光沉沉,如聚满了乌云。

午后,终究还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长生殿中,李治呆呆地看着殿下珠帘般的雨幕,一时怔然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在一旁含笑做衣的媚娘见他如此,忍不住关切道:

“治郎怎么了?可是染了寒雨气?那边儿凉,你往这里坐一些罢!”

一壁说,她一壁往里让一让,拍一拍身边的软垫。

李治如梦初醒地“嗯”了一声,转头对她一笑,往她身边坐过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无妨……”

他停了一停,才突然将媚娘整个揽入怀中,紧紧抱着,低喃道:

“我只是想着今日午后教训弘儿的事来着……

那小家伙,学文习法倒还都肯上心,偏偏就是死活不肯修武……前些日子借着病由,几日不召师傅入宫练剑法,结果今日我一考他,便生疏许多,竟连三两招都接不下了。“

媚娘闻言,忍不住嗔他一眼,重拾被他一揽之下险些挤掉的针线在手,一边埋头苦制,一边埋怨他:

“你有这等闲心为难弘儿,闹着那孩子玩儿,倒不若去好好看看孝儿。那孩子前些日子病了好些时候,连我都去过几次了,你这当父皇的倒是好,每日里只知送些汤药补品过去……

难道竟不知于他而言,你这耶耶一句问,便胜过无数神仙方么?”

李治垂首沉默,半晌才复扬首而笑:

“这孩子……我是注定今生要亏欠于他了。唉……罢了,呆会儿雨小些,我便去看一看。只是……再如何弥补,之前欠他的,也注定只得来世再还他了。”

媚娘闻言,又嗔他一眼:

“今生尚且长久着呢!你就想赖到来世去?不成!依媚娘之见,治郎还是莫想着懒掉逃了的好,别积欠得太多,到最后三生三世都还不得那孩子了。”

李治又侧首,看她半晌,才伸手握住她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不错,我欠别人的已太多了,注定下一世……

不,下三世都还不完了。那……我现在最紧要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不要再负你如许情深了。

毕竟欠别人的,我尚且可以花上三生三世,又或者五生五世……总之只要肯,那有一世总可以还得完。

可负了你的……

只怕永生永世,永堕轮回,我都是难以还得清了。”

他看着她,脉脉含情,目光如海:

“所以媚娘,你叫我负谁,都好。只是别叫我负了你……

不仅是因我不愿,也是因我不能……不能负了你啊!”

他的目光,一发坚定,明亮,叫媚娘心中一颤,心中针线,齐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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