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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2018-04-15 作者： 辛可

第十九章

鲁迅先生说过，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哥就这样被各种虚妄的念头蹂躏着，惶惶不可终日。唯一给哥希望的，是新闻上说有几只公狗还在逃窜。哥不能证明龙哥活着，就像不能证明他死了一样。

电视上每天播放着相关的消息，除了些许血腥的镜头，主要是宣传所谓打狗精神。连其貌不扬的胖打狗队员，似乎也成了这个城市的英雄，按照惯例，各种荣誉称号铺天盖地。与此同时，政府调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全市开展百日严打行动，主要对象是流浪狗，也包括其他的流浪动物。单是上一周，就有几百只野猫被处决。

凡被逮捕的流浪动物，都被拉到京都西郊的某个垃圾处理厂处死。因为考虑到存在狂犬病隐患，流浪狗被区别对待，处死后焚尸扬灰。政府号召广大市民，大力发扬五十年代“除四害”的精神，打一场流浪狗歼灭战。报纸上每天都会通报灭狗的新数据，看得哥心惊肉跳。

除此之外，在统一部署下，各大媒体积极报道了各种型号的灭狗英雄以及他们的英勇事迹。其中有位小英雄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用自制的武器，一天灭狗11只。他还亲自向记者展示了杀狗的过程，刀法娴熟，堪与庖丁大师媲美。京大、师大等著名学府纷纷表示，有意特招该少年英雄将来就读本校的动物学专业，并提供优厚的奖学金。

京大师生也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投身于剿灭流浪狗的战斗。跟普通市民不同，京大充分展示出高等学府的文化科技优势。比如法学院召开流浪狗管理立法研讨会，文学院排演了灭狗话剧《大刀向狗头上砍去》，物理系在法国断头台的基础上创造了大力神灭狗器，化学系研制出比砒霜还毒一万倍的777灭狗丸等等。京大学生会更是不甘人后，展开全校学生灭狗大比武活动，莫须有论坛每天都有各院系灭狗数目统计，蔚为壮观。

有的院系为力争上游，甚至偷偷对京大的宠物狗下手。这件事在京大宠物界引起巨大恐慌，大家吓得不敢出门，大小便失禁者比比皆是。好在由于法学院的学生偷杀了校长丈母娘的巴儿狗，引起老太太盛怒，这种不法行为才被及时制止。校办为此发出通告，强调京大内部宠物不在绞杀之列。如果学生私自猎杀，将严肃处理甚至开除学籍。

通告发布后，狗协会员们激动地抱头痛哭，庆幸总算逃过一劫。就连向来从容不迫的亚历山大，也老泪纵横。他给哥和Pitt说：你们年轻，可不知道，群众运动一旦搞起来有多可怕，当年连麻雀都快灭绝了！狗跟麻雀能比吗？人家长着翅膀，数量也比我们多得多！

辛可大师对此却很淡定。他以为这不过是集体起哄。据辛可大师讲，他哥哥小时候参加过“除四害”的战斗，而且是学校消灭麻雀的先进个人。据说他一天就歼灭一口袋麻雀，外加一书包苍蝇，被誉为麻雀杀手。为此他还深入虎穴，经常睡在树上，类似卡尔维诺笔下的柯希莫男爵。总之，辛可大师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下这点事对他而言，只是小儿科罢了。

但以他的经验，这类运动就其本质，也是生意。看着冠冕堂皇，其实各有所图。世上最荒诞的事情后边总是隐藏着残酷或者肮脏不堪的真实。可惜这次生命科学学院的韦操教授比他反应还敏锐，下手更快。

京大开完动员会后，韦操连夜组织生命科学学院的技术骨干，起草了一个研究报告，主题是“关于狗攻击人类的分子生物学机理研究”。报告指出，有必要通过基因等方面的系统研究，找出狗有组织有计划地攻击人类的根源。就本项目的重要性，韦操除了强调可有效制止狗的攻击和维护社会安定，还认为如果取得重大突破，非常有可能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韦操的项目得到了校学术委员会的高度肯定，准备申报国家级科研专项，至少是部级科研专项。一听到这个消息，辛可大师有点坐不住了。他立刻让钱大姐把董浩波叫到办公室商议对策。

——董大院长，现在大家都在灭狗，我们院也该有所表现吧！

——师兄，咱是搞文科的，跟这沾不上边啊。

——那也不能让韦操这孙子吃独食啊。

——是这个理，可人家搞生物学研究，专业对口！

——老董你就不能解放思想吗？怎么不对口了，硬对不就对上了吗？

——能对上当然好，那就看师兄您的了。

辛可大师看着董浩波一脸无奈的样子，只好亲自动手。好在处于互联网时代，他跟小卞等几个学生又是百度又是谷歌，熬了一通宵搞出个项目报告。报告的主题是“新时期狗的伦理控制系统研究”。报告认为，社会生物学、动物行为学、社会心理学和环境伦理学的最新成果业已证实，动物和人类的群体行为差异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动物同样具有高度的智力和丰富的情感。不少哺乳动物（特别是宠物）群体中也有道德规范与爱恨情仇。人类对动物的驯化机理就是用人类的伦理规范对它们进行有效的伦理控制。

作为人类长期驯化的产物，人与狗的关系堪称协作进化的典范。报告指出，为何几千年来从未发生类似已经被驯化的狗对人类疯狂攻击的事件，说明传统道德伦理规范对狗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现在狗之所以疯狂攻击人类，是人与狗互动失范的结果，不完全是生理原因，也有社会心理原因。任何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不可能是盲目的生物冲动。当下的祸端与不重视传统伦理有很大关系。只有运用21世纪的最新科研成果，以东方价值体系为准绳，通过系统的伦理控制训练，切实解决狗的道德伦理问题，实现狗的交互利他行为，才是避免再次发生类似恶**件的根本措施。因此，关于新时期狗的伦理控制的研究，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极为显著，作为填补重大空白的跨学科研究，在国际上处于学术前沿，不但很必要，而且极为紧迫。

董浩波看了报告有点担心，问辛可大师这样说是不是太邪乎。辛可大师听了很不高兴：你是院长，你说了算！董浩波听了赶紧道：师兄，我这院长不是替您和豹哥当的吗？你说行就行！立刻安排院办报了上去。

校学术委员会对辛可大师的报告意见不一。有人认为该项目缺乏科学依据，对狗进行伦理控制研究，没有先例，也很荒诞！跟马戏团训练狗钻铁圈能有多大区别？！但辛可大师的老同学、胡副校长不以为然：科学总是要探索未知领域，搞有先例的东西还能叫科研？布鲁诺提出太阳中心说，大家都认为他是胡扯，结果呢？训练狗钻铁圈和让狗具备东方道德伦理意识，怎么可能同日而语？这种跨学科研究很能体现京大综合性大学的学科优势嘛，说不定能产生一批既有中国特色、又在国际上叫得响的学术成果。建议列为校级重大创新研究专项，并申报部级、国家级重点专项，希望由历史文化学院牵头，吸纳生命科学学院和心理学系的教师参加，共同攻关，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成果。见胡副校长这么说，大家也就姑妄听之。反正这事跟自己无关，只要上面愿意立项，弄点钱没什么不好。

在项目申报方面，辛可大师是行家里手。他认为，要成功申报项目，必须把握好天时、地利、人和三个环节。所谓天时就是看领导最近关注什么，或想干什么，项目要契合领导的意图。所谓地利就是必须有一个好的平台，哪怕是拉虎皮唱大戏。人和是三者中最为关键的，就是要搞定主管领导和评审专家，而前者是关键中的关键，一般来说专家都听主管领导的，如果不听，他也有办法把他换掉。具体操作办法很简单，就是让他们有利可图。

至于项目真正的价值，是非常次要的问题。很多利国利民具有重大科学价值的项目之所以无法申报成功，就是没有处理好这三方面的问题，特别是没有跟主管领导或专家们结成利益共同体。所谓无利不起早，没便宜可占的事情谁也不愿帮忙，除非主管领导或专家是你亲爹。

按照这个标准，辛可大师对自己申报的项目很有信心。天时自不必说，现在满大街都在打狗，领导们对此高度重视；京大历史文化学院的牌子不可谓不亮；辛可大师只需在人和上加把劲，就可以把钱弄到手。

报告递上去后，辛可大师马不停蹄展开活动。他首先让豹哥约了主管领导齐司长见面。齐司长是豹哥多年好友，他家的柜子里堆满了豹哥的考古成果，据豹哥说，有一件还是春秋时的青铜器。齐司长平常送礼的古玩字画，也由豹哥帮忙料理。

齐司长说他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中午有点时间，可以临时见一面。豹哥本来想请齐司长吃饭，可齐司长说时间紧张，并强调会开得腰疼，要不就在附近的高级保健会所见，顺便放松一下。

豹哥说行，开车跟辛可大师提前赶到齐司长指定的、四季桥附近的高级保健会所。豹哥是这里的常客，要了最大的一间包房，点了两个身材不错的技师，一边做按摩，一边抽着烟跟辛可大师看电视、聊天。其中一个有点小胡子的是豹哥的老乡。豹哥跟她用胶东土话插科打诨，两姑娘被逗得花枝乱颤。

豹哥开玩笑说要深入研究一下老乡的D罩杯，看是不是真家伙。豹哥老乡很大方：哥想怎么研究都行，俺这可是正品行货！豹哥听了，侧过头自豪地对辛可大师道：看见了吧，还是我们山东人实在！辛可大师笑道：毕竟是孔孟之乡，西北蛮夷没法比啊！

电视上正在播放著名的《交锋》节目。也算凑巧，这一期嘉宾正好是京大的张峰奇和牛博士。场面很热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主持人的胸有点小。据豹哥老乡判断，最多也就是B罩杯，而且极有可能里边垫了水袋或橡胶。辛可大师问为何？豹哥老乡哼哼道：这还不简单，你看她的事业线，做得多假啊。

讨论的焦点依然是国企改革。就为这玩意，两人在各种媒体上缠斗了半年，各有一堆粉丝跟着起哄，不相上下。张峰奇显得很自然，牛博士跟往常一样，依然一副愤青模样。当然，这副模样对塑造他正义公知的品牌形象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屈原、鲁迅、格瓦拉，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

两人多次交手，又同为京大的教授，可谓知己知彼。节目一开始，马上就对上了火，一个绵里藏针，一个义愤填膺，搞得火花四溢，好不热闹。《交锋》节目收视率一直很高，两位实在是功莫大焉。

——张教授的理论就是把国家的鲍鱼以白菜的价格卖给私人！

——那得看这些企业是不是鲍鱼。就算是鲍鱼，如果是烂鲍鱼，能卖个白菜价就不错了，总比彻底烂掉喂狗强。

——可据我了解，很多鲍鱼以白菜的价格卖给私人后，结果以鲍鱼的价格转手他人！这怎么理解呢？

——这不简单吗？人家体制灵活，经营得好，提升价值，变腐朽为神奇啊！

——是吗，厨艺高到把白菜做成了鲍鱼？在座的各位信吗？

下边的观众齐声道：不信！

——牛博士，恕我直言，您这是完全不懂现代经济学！

——别拿这吓唬我，我MIT的老师说过，如果你什么都不会，就去做经济学家，扯淡你总会吧！

——这话打击面也太大了吧，简直是污蔑！

——我污蔑了吗？损公肥私也算经济学？强盗学吧！现在有些人完全成了权贵的帮凶，失去了知识分子的良知！

——哼哼，还真没看出牛博士的良知！

——我只是代表普罗大众说话，绝不会为了几个臭钱，出卖原则和良心。

显然，牛博士的言辞更具煽动性，掌声如潮。牛博士像只正义的公鸡，滔滔不绝没完没了。张峰奇被弄得脸红脖子粗，想辩驳几句根本插不上话。最难堪的是主持人，看着场面有点失控，只好祭出最后一招，进广告。

辛可大师跟豹哥躺在按摩椅上看热闹。豹哥老乡哼哼了一声，道：就他那个德行，还能代表谁！豹哥听了，故作严肃地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有些人生到世上，就是来代表别人的！那我也不需要他代表！豹哥老乡不甘示弱。辛可大师大笑道：被人代表是荣幸，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给辛可大师按摩的小姑娘一直沉默不语，辛可大师问她有什么高见。她说自己能有什么高见，字都认不全。辛可大师让她说说看，别尽让山东人显摆了。她想了会道：俺倒无所谓谁代表俺，就是觉着说鲍鱼挺好玩的！辛可大师问怎么好玩啊？她说：这个，不好说，你问俺姐好了！没等辛可大师问，豹哥老乡抢答道：不就那玩意嘛！现在真的跟白菜一样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