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望恩师（1 / 2）

拜望恩师

2018-04-15 作者： 黄克庭

拜望恩师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竟然是这样一幅画面：一座背靠一片竹林、坐北朝南、排三四厢、两层砖木结构的江南民居，被大火烧得只剩东面两间厢房。断垣残壁边长满了一二尺高的各种野草，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正摇头晃脑着，似乎想打听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来历和身份。被烧的房子，还剩着一人多高的残墙和未被完全烧化的乌黑的、嶙峋的木本构架，那直刺天穹的焦黑的七、八根房柱，像手机信号转发天线，正默默地向远道而来的我们播撒那大火的熊熊气势与乌黑浓烟的滚滚热浪……

给我们指路的热心的老村妇个子虽然矮小，身高大概只有1米半，穿着也很土气，但口齿非常伶俐。她告诉我们，贾老师就住在没被火烧掉的两间厢房里。

从健谈的老村妇口中，我们得知：这个村子只有一个贾姓，全村总人口不到三百，这座被大火烧掉的房子是全村档次最高、规模最大的老房子。30年前，这座房子曾挤住过8户人家。改革开放后，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逐渐移到山下、城里──穷怕了的人个个都忙着下山脱贫，进城打工，致富奔小康去了。7年前，这座全村最好的房子竟成了一座空房。5年前的大年初三夜，不知怎地，这座房子忽然起了火，就成了如今这模样。现在，全村的青壮年都走了，仅剩下不到四十来个体衰的老年人。算来算去，今年61岁的贾老师，是如今住在村子里最年轻的人了！老村妇得意地说，她比贾老师整整大一轮，是看着贾老师长大的堂婶。

老村妇说，贾老师是该村唯一念过大学的人。1963年，贾老师考上大学时，全村户户人家都给他放鞭炮，户户人家都给他送鸡蛋！都以为，贾老师是个大有出息的人。唉，谁又想得到，贾老师不知犯了啥病，58岁那年，也就是3年前，居然自己辞职，只身回到了村里，住进了廿多年不曾住人的祖房里！唉，听风水先生说，我们村地皮太薄，山太穷，长在这里的人呀，成不了大材！真是应验的很哪！听人说，幸好贾老师有一个在县政府当官的学生，想方设法为贾老师保住了退休工资。可是，贾老师并不领情哪！据说，保住贾老师退休工资的理由是：贾老师神经不正常！也就是说，贾老师脑子有毛病，所以才会辞职回老家！现在，贾老师每天与七八只羊做伴，早出晚归，满山遍野地跑。他常常跟人说，养了大半辈子猴子，最得意的是，教出了36只会说洋话的灵猴，没想到，这些学会了说洋话的猴子全跑到国外去了。真是糟蹋了粮食，糟蹋了心血，糟蹋了手艺，糟蹋了希望，真是愧对那些饿死的猴子！更对不起那些被饿死的人！这是犯罪呀！真是愧对祖宗，愧对先贤，愧对自个唷！

贾老师说，最可气的是，他的宝贝儿子出国留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还娶了一只说什么“大吉大利”（意大利）的洋猴做老婆；他的女儿，竟然被他的猴子勾引到了卖（美）国。这还不算，最终，他的老婆──那个每天三餐做啥菜烧啥饭都做不了主、依附了贾老师大半辈子的女人，居然也跟随女儿出国不回来了，专为女儿养小猴子去了……如今，大家都以出村、出山、出国为荣，可贾老师就是讨厌“出国”……他的脑子正常吗？

站在贾老师的老屋前，听着老村妇的娓娓诉说，我忽然发现我哥的脸色变得铁青，我忙问：“你咋了？不舒服？是不是爬山累着了？”

哥没说话，也没看我，只是两眼慢慢地清点着那些被大火烧焦的房柱……

贾老师是我哥的恩师，原是县城第一中学的数学高级教师，是我哥高中两年的班主任。贾老师是个很偏心的人，高二上学期末，同学们起初没评我哥为“三好学生”，结果害得全班学生举行了7轮“三好学生”的评比，直到全班都知道非把我哥评上不可为止。没有贾老师，决不会有我哥的今天。1978年，我哥考上北京大学，我家特地邀请贾老师来家做客。那天，我哥怕请不动贾老师，遂叫我一同前往，说是兄弟俩“就是拖也要把贾老师拖来”。没想到，到了县城一中，说明来意后，贾老师竟很爽快地答应了。

县城离我家有50多里远，其中有40里是山路，只能用双脚走。那天，师母说，贾老师前两天扭伤了脚，还没好呢，要我们等贾老师脚伤好了以后再来。正当我们不知如何是好时，贾老师却坚定地要跟我们走。贾老师说，山路有什么好怕的，他自己就是从山路里走出来的！26年后的今天，被美国某大学聘为“终身教授”、在美国定居已17年的哥哥，和已担任县交通局局长的我，能用自己的双脚走20多里山路去拜见贾老师，无疑，两者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

那晚，贾老师和我们兄弟俩同睡一张床，一晚上几乎没睡觉。因为贾老师喝醉了酒，我和哥守着贾老师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