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李代桃僵(十四)(2 / 2)
屋内火盆熊熊,不时有粗黄的纸钱被投入火中,倒是抵御了初冬天亮前的阴寒。不多时,第一道泛白的曙光从袅绕的青烟中透出来,四郎在穆清怀中重又阖上了眼,尚有一颗未干的泪珠在睫毛上抖动。
“二公子,二公子到了。”一名小厮跌跌撞撞地从外头冲进来,险些教门槛绊倒在地。穆清霎时提起精神,站起身子,转手将四郎递至阿柳怀中。还未走到屋门口,一道玄色身影已几步从外头跨进屋子,满屋子的低声呜咽登时全收了回去。
但见杜如晦身上犹穿着玄色戎袍,第一眼望见杜公的灵位及棺椁时,神色尚镇定,再待他偏移过目光,投向杜大郎的灵位时,整个人便犹如遭了雷击,瞬时变了脸色。不知是天色还是戎袍的颜色,衬得他沉肃的面孔上泛出铁青色来,圆睁的双眼中几条血丝显得尤其惹眼,双拳紧紧握着,好似要凭空抓住甚么一般。穆清只仰头望了一眼,便凝滞住了脚步,竟不敢上前去。
大管事从后头赶上前,扑通一下跪倒在青石地砖上,带着哭腔道:“阿郎,阿郎,大郎,二郎,三郎,都归家了。”
杜如晦怔怔地立着,面上的线条皆紧紧绷着,瞧不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细微的变化,睁大的眼眶中却是一片干涸,不见泪水。穆清拈起三支线香,在灵前的白烛上燃着,缓步移到他身侧,也不见他伸手来接香。
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触手只觉手臂上的肌肉僵硬一片,仿佛整个人已结成了石块。穆清心口悄悄酸楚了起来,扶着他的手臂低唤了他几声。他恍然初醒,转头低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见她除开容色疲惫了些,并无甚么不妥,这才接过她手中的三炷香,颤着手,端端地拜了。
有家仆送来一叠粗麻布衣,穆清接过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总该去将这身戎袍换下了才是。”
杜如晦默然点头,便仍由她牵拽着往后堂去。
后堂设了专供更衣茶歇的一间厢房,行至屋门口,穆清接过家仆手中捧着的孝服,亲入室替他更衣。
厢房的们甫一闭合,穆清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孝服,冷不防便跌入了一个僵硬烘热的胸膛,一双手臂将她紧紧箍住,挤压得她的肩膀生疼。她原想劝慰几句,脑中转了半晌,却只觉喉咙口好似堵塞了棉絮,说不上一句话,只得从他胸前抽出孝服,先放置在一边。
“穆清,穆清……”他一手按压着她的后脑,在她耳边叹息着喃喃低语,“幸好你仍安好,幸好……”
穆清不由一怔,他以为她会有甚么不好的么?缘何会有这样的念头?当下也顾不得细想,她一手勾了他伏下的脖颈,连声安抚,“又说什么痴话呢,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么。”
过了片刻,杜如晦蓦地抬起头,放开双臂,脸上僵直的线条已缓了不少,一面自行穿戴起那身斩榱素服,一面打量了几眼她略微苍白的脸色,“辛苦你了,我既来了,你便莫再理会前头的杂事,就在此间歇歇,四郎还小,那屋里烟熏火燎的,怎受得那样大的烟气,也别在那处应付了,都回屋去罢。”
“这……”他这么一说,穆清倒犯了难,“于礼数,终究不合,我……倒也罢了,四郎终究是嫡孙。”
杜如晦将那一身素服穿戴妥帖,闻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低头顿住了手,“是我少虑了,那便劳烦阿柳暂先带着四郎回屋,你同我一齐谢客,倘若身子有甚么受不住的,莫要逞强,及早令我知,明白么?”
穆清点点头,抬手拂过他紧皱的眉头,“不必时时顾念着我,我只不愿见你太过哀伤。”
两人一前一后重回前堂时,天光已然大亮,因已是第二日,妾室们早教穆清遣回各自房内,灵前清静了不少。唁客一拨拨地进来,又一拨拨地出去,不知大管事喊了多少遍谢客的话,也不知随着杜如晦行了多少礼,终是送走了最后一批吊唁的外客。
大管事来请过一回,几乎是恳求着杜如晦去用些素净饭食,无奈他执意守礼,绝不肯进水米,只是一味地催着穆清去用膳,大管事也不敢再多劝。这一劝,倒令穆清想起昨晚杨岫娘劝她歇息进食的情形来,正要同他说起,他却已从拜团上站起身,伸手又来扶她,“快随管事去罢,待你用了膳,随我去见见楚客。”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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