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2 / 2)
田七儿掉地的那天,田九麻子整整几顿饭没吃,气得在院子里暴跳如雷,骂天咒地叫嚷着晦气。女人也用被子蒙住头,猫叫似的呜呜哭了一天。村里人来问生个啥,田九麻子就吃了火药似的兜头一铳子:“生个鬼!”问的人便自讨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田九麻子的婆娘生了个怪眙。
至于怪胎怎么个“怪”法,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田七儿的脊背上嵌满鱼鳞一样的虾壳。又有的说,田七儿的两只奶子上长有两只眼睛,还一闪一闪地眨动。还有的说,田七儿的胸脯上冒出来两只手,人参娃娃似的,又白又胖又嫩。甚或还有更玄乎的说法……至于哪种说法正确,人们谁也拿不准。人们都想睹一睹田七儿身上的那件怪物,但又慑于田九麻子那瞪着的牛眼睛,不敢问。
田九麻子更是不把田七儿当人看。婆娘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捆个结实,扔在床里头,每天三顿饭奶他一次,再不过问。田七儿肚上长疮的时候,田九麻子也懒得给他医治,任其化脓,烂得生蛆。田七儿却天生贱命,长大成人。
田九麻子从不让田七儿露出丁点皮肉,也不让其轻易外出,每每将衣裳穿了几层,该开裆的也不让开裆。
村里人愈发觉得田七儿是个谜,都产生要解开他的衣服瞧瞧那块怪胎的念头。
田七儿五岁的那年出来玩耍,被一群拖着绿鼻涕的娃子们拦住了。
“田七儿,俺爹说你身上长个怪物,让俺瞧瞧!”
“俺爹不让给人瞧。”
田七儿便不让。孩子们哗啦一声圈上去,七手八脚扯田七儿的衣裤。田七儿便手捂着胸脯,拼命哭叫,在地上滚做一团,衣裳也被撕开一道拃长的口子。孩子们这才住了手。
晌午,田九麻子莳弄完庄稼回来,便气鼓鼓地牵着田七儿找上各个孩子的家门:“他叔,你也该管教管教孩子!这样子不是存心糟蹋我家田七儿吗!”
“是哩,是哩,是得管教管教!”有聪明的人便当面训斥自己娃子的不是,又是递烟,又是沏茶。
田九麻子便又牵回田七儿,只是从此不再让他出来,把他一个人锁在西厢房里,门槛都不让出。
村里人越发觉得田七儿是个谜,与日俱增地产生要揭开这个谜底的念头。有的说:“田七儿不是凡间真人,没准儿是怪物转世!”又有的说:“田七儿是触犯天庭的龙子,被打下凡间要他历经磨难,修成正果!——你看看,那多冒出的两只手不正是两只龙脚!”还有的说:“田七儿是虾精托生,要不然身上咋长恁多鳞壳咧!”
总之,人们觉得田七儿是个非常神奇的怪胎,都想用眼睛剜开田七儿的衣物,把他狠狠看个透彻!大家对他越来越神往,话也越说越多,越传越玄。以至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接蹲而至,说要看看田七儿。只是他们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他们什么都没看到。他们来了,都被守在门槛的田九麻子骂个狗血喷头,扫兴而去。尽管挨骂,好奇的人还是越来越多。田九麻子只觉得脸面受辱,日夜防范。
有一天,村里的几个小二流子趁田九麻子出去尿尿的工夫,便偷偷溜到厢房窗口上,怂恿田七儿把衣裳脱下来让他们瞧瞧,答应说瞧了之后把他放出来。也许关久了的缘故,田七儿便真的脱起来。当脱到还剩最后一层时,田九麻子却回来了,田九麻子见状就破口大骂,操起拾粪耙子到处追打。小二流子们“轰”的一声作鸟兽散,四处逃跑。田九麻子就扛起钉耙,拍着腚,跺着脚,村前村后跳脚大骂,那鸡啄似的满脸麻子,就一上一下地跳动,颗颗充满着血。人们都闩门闭户不敢出来。
人们还是没看到田七儿身上的怪物。
于是就有人商量着到山里,装鹿鸣,学狼嗥,一连几晚,小村里久久回荡着瘆人的不安。就有人找上田九麻子的家门:“九麻子,走,趟山打野味去!”人们想诓出田九麻子,乘虚而入,瞧瞧田七儿。田九麻子却不去。
后来有人想着法子,到山上猎几只野味径直拎到田九麻子的家,和他饕餮—顿。田九麻子爱喝酒,扯一块肉吃,灌一口酒,俄顷便酩酊大醉。女人酒量小,呷不了几口,竟也红光满面,仄倒在床上支撑不住。那人便乘机把田七儿看个透彻。
只是看了的人,出来从此再不说啥。人们再三追问,那人就是缄口不言。
人们更有理由相信,田七儿是个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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