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猿丛林的自杀（2 / 2）

丛林把自己关在卧室的第二天，丈夫就为她送饭来了，她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忍不住在暗中呻吟，拿手指塞住耳朵，免得听到丈夫苦苦哀求让她开门的声音，尽管她想见他想得要死，但她还是竭力忍住把房门打开。夜里，她苦闷孤独地呆在卧室的窗前，透过眼泪看见一个发金属色光芒的圆盘，仿佛流星一样迅捷地掠过天空，她认为这是死亡的征兆，是离开的时候了，这个决定比她做任何一个都坚决。在客厅里的钟敲响凌晨四点之前，她一直处于平和的沉思状态，怀着深情和爱意回忆她的一家人，窗外朦胧的晨曦她还经历着，然后，把一床棉被裹在身上，盘腿坐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用打火机点燃被卧的一角。

终究实现她在家人心目中保持原貌的夙愿，因为被家人发现时，她已经是一具烧焦的骸骨，几乎让人难以辨认。辛后景宣布了严格的丧事，定制了棺材，请来寺院里的和尚为死者做道场，安排奔丧客人的膳食。辛图自始至终都干一件事。把妻子黑糊糊的骸骨抱到他们同床共枕的床榻上，用浸透着清水的毛巾反复擦洗，尽管焦炭灰染黑了几条毛巾和几盆清水，丛林的骸骨却依然像一根木炭那样。辛图就趴在妻子的尸骨上号啕大哭。

入棺的时候，丛林穿上祖炎匆忙之下缝制的漂亮殓衣与寿鞋，使她象生前希望的那样体面。殡丧日停放棺材的地方（丛林与肖根油自杀的那间卧室，后来专门给死人修停放灵柩之用），墙上挂着丛林的相片，照片周围加了黑框，下面放一盏长明灯。辛氏家族的后代一直让长明灯永不熄灭。直到一场大地震的来临，把穿着粉红色高领旗袍，梳着古式发髻，面孔温婉沉静的丛林的遗像、长明灯及整幢房子一起埋入地下。辛锥是这个家里惟一知道丛林是地壳之下类人猿家族的人。她对丛林冒险长住地表之上的创举感到担心，可她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最终挽救丛林的性命，就象当年祖父费尽心机企图延长祖母姬节的寿命一样无能为力，这使她觉得那些经常被她预见到并准确发生的被人们称作悲欢离合的世事与天气变化那样自然。自此，她便不再畏惧俗事纠葛。

辛代自动参加了丛林的葬礼，并送来了一项花圈，这是他回到香镇以后首次进入这所住宅，他希望辛后景还能拿他当儿子看待，打算让两兄弟忆起他们同住一室的那些时光，恢复童年时代的亲密关系，力图取得孩子们的好感。可是，他已经与这个家庭中断了三十六年的联系，足以磨灭他在家人中的印象，尤其是他离开多年之后生养的孩子们，基本跟他没有什么话可说。辛代勉强忍住亲人们对的怠慢与冷漠，如同他回到香镇以后对待他们一样。

守灵的辛务一见进屋来拜祭母亲的辛代，极力忍着没有咒骂他的假仁假义。辛后景清楚地知道一些真情实况，以他多天来的细致考察，由于难以根除的自私之念，使他应用堂而皇之的理由就搪塞释放昴宿星系伊柔星人的打算。从辛代回来以后对待亲人们冷漠劲，他就觉得儿子并不像他从前所想象的是苦难的生活使他变了性情，而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从他出生时起就已经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了，他在世间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满足于名副其实的罪恶私欲。由于在香镇实施暴政的行径使得全镇居民背地里咒骂他断子绝孙的誓言成为现实，辛煜死后，他又想在兄弟们的儿子中过继一位养老送终，传宗接代的子嗣，这是对付戳脊梁骨的人最有效的办法。他怀着这一目的又回到当初由于厌恶极力逃离的家庭，打着恢复亲情关系的幌子，给辛图的孪生子不少财物，以满足他们在同学面前挥霍的虚荣心。

那两个孩子是那么容易上当，很快就喜欢上了辛代，并与他亲近起来。当辛代敲定在孪生兄弟中选一位作为子嗣时，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往往是他根本弄不清谁是谁，致死也没弄清楚。他俩那么相似，甚至连丛林自己都分辨不清他们两人。为了易于辨认，在满月日，丛林就给他们的手腕戴上刻着各人名字的银手镯，给他们同样颜色的衣服上绣着各人的名字，使人一眼就认出他们谁是谁。可是，开始上学的时候，由于遭到同学的嘲笑，他们协同一致的偷偷取下手镯藏起来，向丛林谎称不小心弄丢了，倔强的不再穿绣着名字的衣服，这是他俩唯一一件不屈服辛图的鞭子坚持下来的事，连出生不久辛后景在孪生子额头上烙了便于永久辨认最保险的印记也在他们还未达到学龄时就神奇的消失了。

当初，全家人都觉得这是长久辨认孪生子最有效的方法，在没有任何附加标识的情况下。辛聃烙得是红梅花印记，辛嗣烙得是白梅花印记，五年的时间，它们象伤疤一样愈合，结痂，直至掉痂，他俩的额头又如刚出生时那样平滑，没有任何印痕。在此之前，人们贯于凭孪生子身上的各种标记来分辨俩人，当一样也没有了时，谁也搞不清他们谁是谁了。

他俩长了父亲辛图一样的大眼；一样的身材魁梧；拥有一样的蛮劲。他们就象两架同步的机器，常常同时睡觉，同时醒来，患同样的疾病，做同样的梦，有着同样的爱好，喜欢木工制作和机械制图。数年以后，即使在临终的床上，俩人忆起的也是相同的往事。在儿童时代，家里的人就认为，两个孩子协调地行动只是想闹着玩儿，谁也没有猜中真正的原因，直到有一天，全家人围到食桌边吃午饭，丛林给孩子每人一杯干橘皮水，孩子们贯于把加了白糖的干橘皮水当饮料喝，孪生子中的一个孩子刚刚用嘴沾了沾，另一个孩子就说橘皮水不甜，丛林真的忘记在杯子里放糖。尽管他们是两兄弟，任何人都把他俩当一人看待了，不了省事，致死都叫他俩一个共同的名字——辛聃。也许，正是由于身材相貌，名字和性格的一致，辛后景以为孪生兄弟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的确，贯穿他们短暂一生的就象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他俩没有表现一点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