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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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开始的时候,齐立言家徒四壁,一家三口最要紧的事情居然是解决粮食问题,这差不多应该是解放前考虑的事情。再过几天,就是老爷子七十岁生日了,大哥齐立功花三十万将“天德酒楼”按道光十五年的图纸重新装修,准备为老爷子祝寿大宴七十桌宾客,二哥齐立德以“天德速冻食品厂”新上的两条水饺、汤圆生产线正式投产向老爷子七十大寿献礼,而齐立言不名一文,两手空空,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日庆典,就像一个遍体鳞伤的战俘即将面对着一次失败后的公审。张慧婷只能用近乎残忍的想象企图逃避几天后的难堪,她对齐立言说,“生日那天你要是得急病住院就好了。”

老爷子生日是九月初九重阳节,正是柳阳湖芦花怒放、鱼肥蟹青的季节,黄昏时分,血红的晚霞铺满了一望无际的柳阳湖,一阵秋风滑过湖面,点点帆影从芦苇荡里飘出来,一些缈茫的唱晚渔歌由远及近地传到了岸上并逐渐清晰起来。晚六点半,前来祝寿的七百多亲朋好友、商界名流、政界嘉宾全都到了,可张慧婷没来。

“天德酒楼”里灯火通明,灯光照亮了鱼贯而入的宾客们并指引着他们各就各位,老爷子齐修仁先生穿一身中式蓝绸夹袄,满面红光地端坐在大厅首桌首席的正位上,接受着来宾们的祝福和晚辈们的叩拜,他身后红缎面的帷幔上两行主题横标贯穿左右,左上角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右下居中为:齐修仁先生七十寿辰庆典。

齐立言戴一副塑料框近视眼镜,腰有些弯,看上去像一只瘦弱的虾,离开了门前迎宾的位置,他无所事事地混迹在熟悉的亲戚和街坊之中听他们谈论拆迁、房价、炒股、喝酒、打架斗殴、男女偷情、卖淫嫖娼等话题,说到兴起,一些热爱生活的男女们就情不自禁地打情骂俏起来。

齐立功楼上楼下找了好几圈,才在一楼大厅亲戚街坊们闹哄哄的现场将齐立言找到,他的脑门上全是汗,握了太多或硬或软或冷或热的手,所以指着齐立言鼻子的手就有些麻木不仁,声音却是旗帜鲜明,“马上就要开席了,张慧婷怎么还没个人影,你说,这究竟是要拆谁的台,出谁的洋相?”

齐立言一脸无辜,声音软弱地说,“我打了她一下午传呼,都没回。”

“你真窝囊!连个老婆都管不住,”齐立功嘴里直冒粗气,平头上僵硬的头发流露出怒发冲冠的倾向,“老三,我告诉你,张慧婷今天要是存心砸场子,从明天早上起,就决不允许她踏进齐家的门!”

六点十八分,老爷子生日宴会正式开始。十万响鞭炮将将整个城市炸懵了,所有的人在惊心动魄的爆炸声中感受着财富的暴力与掠夺的激情,当一千朵礼花腾空而起漫天怒放的时候,城市上空的黑暗被各个击破,柳阳湖湖面上光怪陆离,波澜起伏。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节奏与频率随着宴会的深入越来越快,可张慧婷还是没来,戴着眼镜的齐立言用四个眼睛眺望着酒楼大门,大门里进出的都是让他绝望的身影。

楼上三十个包厢里安排的是政界官员、商界名流、客户代表,其中官最大的是市政协副主席程涵,兼任市工商联主席;还有天德酒楼所在的滨湖区区长刘茂岭,是齐家二媳妇刘玉萍堂哥;商界头面人物当数圣达电缆集团总裁汪标,因为刚刚娶了天德酒楼如花似玉的领班纪月琴,所以齐立功试着给他送去一张请柬,没想到竟爽快地就来了,汪标才是柳阳的首富,他的电缆联结全国沟通世界,中韩海底通讯电缆就是从汪标的车间里运出去的,按说这个年产值三个亿的大老板与年营业额不到五百万的柳阳餐饮老大齐立功是不可能坐到一条板凳上的,所以齐立功见汪标坐着“奔驰600”准时到场,一时激动得喉咙冒烟,嘴里连连说着他从老爷子那里刚刚模仿来的文言文,“汪总,您大驾光临,兄弟我篷筚生辉。”汪标做出一副显然缺少诚意的谦虚,嘴里打着哈哈说“哪里,哪里!”

齐家三兄弟坐在一桌,上楼敬酒前,齐立功只是对齐立德说,“上楼去敬酒!”根本没有要齐立言一起去的意思,性情温和的齐立德看了老三一眼,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齐立功拽着袖子上楼了,齐立言被扔在一堆女人小孩中间,他感到面前杯中的酒像是毒药。于是他站起来向大门口走去,他希望这时候妻子张慧婷能突然出现,夫妻俩一起带着女儿小慧给老爷子敬酒,这让他好歹能以一个完整家庭的形象出现在这个势利与恶俗的场景中。老爷子跟舅舅、姨父、表叔等老辈们坐在首桌,虽说亲戚和街坊们没有一个人问及张慧婷怎么没来,父亲也不问,但他隐隐感觉到人们不打算问,也没有问的必要,这种无动于衷的背后是对他的失望或绝望,也许齐家没有他这个老三,今天的生日宴会更加圆满,如今他在这个家里就像长在脸上的一个痤疮,不仅多余,而且很难看。

酒宴进行到接近尾声的时候,齐立功砖头大的“大哥大”响了起来,酒喝多了的齐立功没听到铃声,坐在一旁的大嫂赵莲英拿过“大哥大”很别扭地贴紧在耳朵边。是她弟弟赵达胜打过来的。赵莲英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她放下电话望着一桌子兴高采烈的脸,突然说了一句,“不好了,张慧婷被公安抓起来了!”

张慧婷涉嫌在丽都宾馆卖淫被警方当场抓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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