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程涵对齐立功痛说革命家史并没有多少兴趣,为了表示帮忙的诚意,他又当着齐立功的面给市公安局朱副局长打了电话,电话里齐立功听到的是一些掐头去尾的半截话,不过意思是相当明确的,“这事当然有难度,没有难度就不找你了。是的,底线是不能起诉。宜早不宜迟。嗯,一把手你去说,我跟你们一把手没什么交道。这就对了,好的。”
程涵放下电话,齐立功连忙递上烟点上火,“程主席,我们要是没有你这个工商领导,还真是有冤无处伸。”
程涵吐出一口杂乱无章的烟雾,“小朱说了,案值倒不大,关键是影响太坏,属于从重从严惩处的案子,不过我已给他下了死命令,确保不起诉。”
齐立功说,“是呀,老三一坐牢,我和立德在柳阳就脸面丢尽了。真要是杀人放火,就是枪毙他,我们也不打算过问了,他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一些电线,坐牢就太冤了。”
齐立德两口子骑着“铃木”250摩托车去找了刘玉萍的堂哥滨湖区刘茂岭区长,他们带来了厂里生产的五斤水饺和六斤汤圆,不是不想多带,而是坐在摩托车后面的刘玉萍不好拎。自家人也没有多少客气的,所以说话也就很直接,刚喝酒回来的刘茂岭穿着睡衣,酒气在睡衣上徘徊不去,酒精让他失去了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耐心,“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在区里工作,跟市公安局一点交道都不打,既没有业务来往,也没有行政上的隶属关系,在市里开会跟田局长见面,顶多打个招呼,算是熟人而已。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刘玉萍说,“大哥,毕竟你们认识,又是平级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给点面子的吧。”
刘茂岭打了一个酒嗝,说,“我帮你们问问吧,能不能起到效果,我不敢打包票。这个老三也真是的,干什么不能干,要去收破烂,收破烂还不好好收,偏偏又干起了销赃的勾当。”
刘茂岭的推诿和应付让齐立德两口子心里憋得慌,下楼后,平时老实的齐立德觉得事没办,还挨了一顿数落,他有些气不过地说,“以后跟当官的少来往。”
孙玉甫这天晚上是陪客户喝了酒后来到“湖光大厦”十六楼的,借着酒性,他与张慧婷的**之欢热情高涨、花样百出,孙玉甫说只有跟张慧婷**时,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这话充满玄机,张慧婷是破译不了的,孙玉甫跟老婆**已经进入到了审美疲劳期,重复和单调的夫妻生活就像学校食堂里的伙食毫无新意,跟风月场上的女人片刻偷欢完全是发泄,是兽性的复活,做完后不仅没有满足感,还有一种被无缘无故的掏空了的后悔,只有跟张慧婷一起,他才感到了那种灵与肉,情与欲的完美演绎,所以他每每做完后总有一种被提升被洗礼的感动与享受,只是他不太清楚这样的感觉究竟能持续多久,如果真的结婚了又会不会使这种感觉很快烟消云散;是不是这个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的女人终于躺在他身下成了被征服的俘虏时,他才有了这份激情与感动。
张慧婷在风停雨歇之后,搂住孙玉甫湿漉漉的脖子,她趁着孙玉甫余韵未消的时候,咬着孙玉甫的耳朵说,“玉甫,你帮我个忙好不好?”孙玉甫在她桃花灿烂的脸上捏了一把,“什么忙?”
张慧婷将齐立言被抓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个大概,她求孙玉甫找她舅舅王千跟市公安局田局长说说,将齐立言放出来。张慧婷没说完的时候,孙玉甫的脸色就变了,他提高警惕地盯住怀里柔软似水的女人,声音变得粗糙而坚硬,“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一个罪犯说情,为你前夫开脱罪行。既然你心里还念念不忘那个姓齐的,你跟我躺在这又算什么,你想把他也接到这套公寓来是不是?”
张慧婷见孙玉甫说翻脸就翻脸,她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他了,她突然感到这个男人非常陌生。她哭了起来,“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我都跟你这样了,你竟然还不信任我。我从来没想过跟齐立言再走到一起,可他是小慧的爸爸,小慧需要他,小慧上学的费用也得靠他拿一半。”
孙玉甫说,“小慧的学费我来出。”
张慧婷抹着眼泪说,“可小慧要爸爸的时候,你能代替得了吗?算我求你一次,还不行吗?”
孙玉甫见张慧婷说得合情合理,而且张慧婷的家就是他拆散的,从道义上来讲,他是对不住另外一个男人的,于是他抓起了电话。电话里的孙玉甫尽可能把这件事说得很轻,“舅舅,是这样的,我同学张慧婷的前夫收破烂收下了小偷盗割的电线,公安非要说他是销脏罪,这不有点小题大作吗?你跟田局长说说,把他放出来算了,人家都够可怜的了,下了岗,没职业,收点破烂混口饭吃,把这些社会底层的可怜人判刑,又能代表得了什么正义呢?何况他又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的,中国有一句老话,‘不知不为过’。”
王千行长在电话里有些不客气地说,“你怎么尽给我惹麻烦,张慧婷不就是你同学吗,犯得着那么出生入死吗,你们到底是是什么关系?”
孙玉甫对着话筒很暧昧地说了一句,“男女同学关系,舅舅,你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说一边在张慧婷饱满的**上很淫荡地捏了一把。这让张慧婷很不舒服,可她此时不能把这种别扭而不舒服的感觉说出来。
王千问,“你说的那个收破烂的叫什么名字?”
孙玉甫说,“齐立言。”
王千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着,“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呢?”过了一会儿,王千突然提高八度说,“好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想办法的。”
孙玉甫问,“舅舅,你认识齐立言?”
王千说,“你不要多问,就这样吧!”
孙玉甫也没想到舅舅会突然变得如此爽快,是不是春节跟张慧婷相亲的时候,张慧婷跟他说起过前夫齐立言。当他把这个疑问掷给张慧婷的时候,张慧婷大喊冤枉,“那天见面,你舅舅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他知道你跟我在丽都宾馆的事,连正眼都不愿看我。没几分钟就走人了,不都是你害的。”孙玉甫想起丽都宾馆的事心里就很憋屈,他说,“你以为舅舅真的去相亲,舅母空难后,他是故意做给雪梅看的,他们两个人在互相试探对方,纯属演戏,拿你当道具。雪梅你又不是不认识,你妈在剧团的同事,我舅舅的老相好,现在已经跟舅舅住到一起去了,即将成为我的新舅妈。”
虽说王千会答应想办法,可张慧婷还是不踏实,孙玉甫说公安局新大楼装修还要贷一千万,只要舅舅愿意跟田局长说一声,放人是铁定的。张慧婷忽然觉得孙玉甫半个小时内又由一个心胸狭隘的男人变成了大度而有气量的男子汉,于是她就贴到孙玉甫的身上,“玉甫,你真好!”
孙玉甫面无表情地说,“我鼻梁骨被打断了,都没让舅舅出面,还是刘文摆平的。”
张慧婷有些撒娇地搂住孙玉甫,“所以我说你好嘛。”
孙玉甫被快船帮老四何斌打断鼻梁骨后,刘文跟刑警队很快就将何斌捉拿归案,可是没过几天,又放了,不过快船帮帮主耿天祥在“天德酒楼”摆了一桌,给孙玉甫赔礼道歉,还送了两万块钱的红包给孙玉甫,孙玉甫不要红包,非要让何斌绳之以法,穿着长衫的耿天祥慢条斯理地对孙玉甫说,“兄弟,我的家法比国家的刑法要严得多,不信你去医院看看,他正在抢救呢,能不能活过来都难说。”孙玉甫知道他们道上的规矩很残酷,根本就不敢往下问,再说这帮人能在柳阳混到如今,谁知道他们的水有多深,孙玉甫收下红包和耿天祥的面子,也就作罢了。后来,刘文告诉他,何斌脱光衣服被耿天祥关进了一个开着冷气的地窖里两天两夜,人冻得血压为零,脉搏都摸不到了,严重脱水昏迷后送到医院抢救了好几天还躺在重症病房里。孙玉甫说快船帮真的拿自己这么一个烟酒贩子当回事吗,刘文说当然不是,是因为何斌的事闹到公安那里去了,他们道上的规矩是谁冒犯了警方必须承担后果而且要从重惩罚,他们跟警方严格保持井水不犯水的界限,因为弄不好的话,他们就会被连根铲除,满门抄斩,说到底快船帮毕竟是不敢跟公安斗狠的,只能暗地里扒一口食吃。让耿天祥最为恼火的是,何斌帮黄顺福明为要账实为绑架张慧婷这件事并没有事先告知耿天祥,这是犯了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忌,要不是当年跟“黑虎队”火拼时何斌救过耿天祥的命,恐怕早就沉到柳阳湖底喂鱼虾去了。那个想以五千块钱跟张慧婷睡一次的黄顺福,不仅五千块钱换一夜**的美梦泡了汤,还花了五万块钱送到快船帮老大耿天祥门上谢罪,因为黄顺福的荒唐遭致快船帮惹上了公安。耿天祥收了五万块钱,让黄顺福立即滚出柳阳,于是黄顺福在一个深夜悄悄地滚回温州去了。
齐立言在拘留所关到第九天的时候,一个警察领着他走到一间墙上挂着地图和警棍的屋子里对他说,“你可以回去了!”
齐立言走出拘留所的时候是阳光灿烂的午后,站在马路边,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穿着肘部烂了一个洞的灰色夹克,头发混乱如草,脸上的胡子疯长了几天,从没刮过一次,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难民,当他涣散的目光移动到拘留所侧门的时候,突然发现王韵玲从拘留所办公室的两层小楼里走了出来,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跟王韵玲打招呼,王韵玲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手续我已经办过了,五千块钱罚金我也交过了,所长说你算是走运的,只关了不到十天。”
齐立言有些木然地望着王韵玲,“怎么还有罚金,要五千块,这不是敲诈勒索吗?里面的伙食糟糕透了。”
王韵玲将随身带来的一条烟塞到齐立言的怀里,“所长说你肯定找人了,你的案子本来是要判刑的,五千块钱等于是给公安一个面子,哪是什么伙食费,这里面吃饭是不要钱的。走吧,到餐馆点一些好吃的,恶补一顿。”
齐立言这才有些缓过神来,他感激地说,“韵玲,真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远来接我,还给我垫付了五千块钱。”
王韵玲说,“不就是想投奔你打江山,才这么卖力的吗。”
在拘留所边上的一个环境很差菜做得很可口的小馆子里,齐立言吃下了一只鸡,一碗红烧肉,还有两碗米饭,肚里踏实起来后,他有些感动地望着王韵玲,“韵玲,将来要是有一天我能翻过身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王韵玲反问道,“怎么报答?”
齐立言捋了捋又长又乱的头发,“你要怎么报答,我就怎么报答。”
王韵玲狡黠地说,“报答是你的事,怎么还由我来要呢?”
齐立言一时说不上话来,但他已经隐隐感到了王韵玲想要什么,只是他不能承诺,也不敢承诺。这个死心踏地追随自己的女孩像一团火一样照亮了齐立言黑暗的日子和心情,他有时甚至感觉到这团火焰一旦消失,他自己就会随之熄灭。
齐立言和王韵玲坐公交车到荷叶街分手,分手时,齐立言想说一些什么,但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的心意,于是他就轻轻拍了一下王韵玲的肩,他感到王韵玲的肩颤抖了一下,他眼睛里很复杂地望着王韵玲,“没想到我进了拘留所,更没想到你来接我。”
王韵玲低着头,不敢看齐立言的眼睛,她说,“你快去二子那里洗个澡,好好休息几天,我要去酒楼上班了。”
三里井成立物资回收公司的理想,从齐立言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分钟起,实际上就已经破灭了。钱辉骗去了三万块钱启动资金一去不复返,销赃被抓的事实让他在三里井再也抬不起头来,虽说那里像一个野外的池塘,乌龟王八什么都有,可齐立言是不愿意以一个乌龟王八的形象出没在三里井的,三里井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晚上二子在小酒馆为齐立言接风,他跟二子说起这些想法时,二子说,“你太会收破烂了,别人眼红,恨不得把你枪毙掉才好,王根草跟我暗示过好几次,你要是不走,他就得走,我亲眼看到他带着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去三里井餐厅喝酒,王根草那家伙很阴险,以前是拐卖妇女起家,说不准哪天就会对你下手。我看你不干收破烂的行当也行,赚钱的行当多着呢,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齐立言说,“我在拘留所里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开酒楼是我们家的祖业,老爷子倒是希望子承父业,可我大哥根本不想让我插手餐饮业,我也不想跟他干一样的行当,所以一时还没想好究竟干什么。”
二子说,“我觉得你开酒楼可以试一试,你比你大哥聪明多了,他都能开好,你怎么会开不好。我这两万块钱还给你留着呢,你明天要,我今晚就拿给你。现在一个是开妓院,一个是开饭店,这两个行当最赚钱,好像那位伟大的人物说过,吃饭嫖娼,人之常情。”
齐立言纠正说,“是孔子说的,‘食色,性也’,意思差不多。你说的这个意见,正是我这些天想的问题,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齐立言无法拒绝这个秋天,没有收成的人在秋天的夜晚先喝闷酒,喝完酒走到屋外再接着喝西北风,这个残酷的意象就是齐立言今晚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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