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师徒之缘(下)(1 / 2)
第三十三章 师徒之缘(下)
2016-02-15 作者: 水玉玄丘
第三十三章 师徒之缘(下)
凌华殿独立于九州山之巅,隐于浮云之间,俯瞰众峰。屋宇重重,清幽雅致,平日里也就箖霄一人居住,其他弟子未得允许不得擅自入内。
收小柳为徒后,箖霄自是将她带到凌华殿中安置。给那个婴儿取名泽渊,同样是留在身边,却没有像对小柳那般收他为徒,个中缘由箖霄自然心中清楚。
泽渊得仙露喂养,倒是无病无灾,健康成长。水嫩嫩,粉嘟嘟的婴孩,从牙牙学语,懵懂无知到聪慧顽皮,诵经属文,不知不觉已是度过了五载寒暑。昔日冷冷清清的凌华殿如今有了小柳和泽渊的存在,追逐跑跳,打闹嬉戏,欢声笑语不断,也是热闹许多。
那年初冬,九州山却是少有的下了场大雪。漫天飞雪似柳絮,如杨花,纷纷扬扬地在天地间挂起了白茫茫的雪帘,皑皑积雪染白了所有。
伴着那场大雪,五岁生日刚刚过完不久的泽渊竟然毫无征兆地离世了。
窗外寒风涌入,小柳傻傻地坐在床边,冻红了脸亦不察觉。看着静静地闭着眼睛,如沉睡了一般,毫无生气的泽渊,目光呆滞,整个人就像失了线的木偶。她不明白昨天还同她吵着说要出去滚雪球的他,今日怎么能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手颤抖地抚上他早已经凉透的小脸,“小渊,你起来呀!我们出去滚雪球。以后你要做什么,姐姐都不会拦着你,只要你能醒过来就好。”摇晃着他的胳膊,“你起来呀!醒醒,不要再睡了,好不好?”将泽渊小小的身子揽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撒手。
抱着他良久后,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外,抿起嘴角,竟是笑了起来,就像多年以前她要跳下断崖时的那般浅笑。
泽渊于小柳而言,是弟弟却更像是她的孩子。她亲手将他喂养长大,他一点点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为他的机灵活泼高兴,因为他调皮犯错而生气。如今泽渊的突然离世,一切太过突然,她猝不及防,就好像是做一场永远也无法醒过来的噩梦。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随着泽渊一同死去了。
…………
箖霄的上仙之劫眼见既至,这一年来,他闭关的时日也渐渐多了起来。刚刚闭关中的他推算出泽渊出事了,便匆忙回了凌华殿。虽然箖霄许久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三百年的仙道,他也早已看淡生死。芸芸众生,只要灵魂不灭,就还有回来的时候,可是小柳却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紫衣华发,踏雪而归,满目担忧地跨步迈进凌华殿小柳的房间。见到一身素衣的小柳抱着泽渊,嘴角挂着笑意,眼神空洞,已是万念俱灰。见小柳如此,箖霄也是心痛神伤,上前,抱起泽渊放到床榻上,一把拉起小柳。
小柳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泽渊小小的身子,拼命地想去挣脱箖霄的禁锢,“小渊……”
“他已经不在了!”箖霄单手握住小柳死命挣扎的胳膊,转过她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皱着眉,也是心下不忍。
“什么不在了?小渊只是睡着了,他,他会醒来的。”
箖霄紧皱着眉头,痛心疾首,温柔地摸着小柳的头,安慰道:“小柳,死生无常,但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小声抽泣变成了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看着箖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扑在他的怀里,“师父,求求你,救救小渊,救救他。”
箖霄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几许释然,能哭出来就好。无声叹息,“小柳,这是他的命数。我,无能为力。”
“可是师父不是仙吗?为什么救不了他?呵呵……命数?谁定的命数?”小柳摇着头,推开箖霄,连连向后退去,眼前一黑,瘫倒在地,顺势便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抓着胸口,面色惨白,“命数……命数为什么这么不公?娘亲被恶人害死了,如今,如今竟然连一个五岁的孩子它也不肯放过!”
箖霄默然,眼下的他什么也做不了,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只能让她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若是泽渊因病或者是意外离世,或许小柳都能慢慢想明白,可这毫无征兆的人就没了,换成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精神恍惚,手撑着地面,泪水肆无忌惮地流着。许久后,久到无精打采的冬日从东向西画了一条完整的轨迹,而后光明掩于黑暗,小柳才终于平静下来,仰起头看着依旧皱着眉站在一旁的箖霄,声音嘶哑。“师父,小渊他真的,死了?”狠狠地咬着已经干裂的唇,身体的气力彷佛全被掏空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箖霄皱着眉,也是心痛不已,一拂衣袖,烛火点燃,漆黑的屋子有了光亮。
小柳头转向一侧,眼神涣散,“师父,我是不是某一天也会像小渊,还有娘亲那样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箖霄听她如此说,心不由一痛,叹了口气,伸手将小柳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给她渡了些仙气。“师父答应你,会将转生之后的泽渊带回凌华殿。”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没能照顾好他。小渊回来的时候,师父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他虽然顽皮,却很贴心懂事,学东西也很快,都能把师父教他的诗经倒背如流……”空洞的眼睛,泪珠儿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打湿了整个衣襟。
箖霄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犹豫了片刻还是默默地将她揽在怀里。
小柳嗅着箖霄身上熟悉清爽的气息,依旧在自言自语道:“玉珩师叔说,师父的仙劫需凡尘几世轮回,待得师父回山之日,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了。”
箖霄身子一僵,眸子中闪过痛色,揽着小柳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他是仙,她是人,他们之间隔着漫漫无尽的时光长河。他容颜永驻,而她却只有几载韶华;他寿命绵延,而她不过须臾百年;纵然灵魂转世,再回到他的身边,一碗浊汤,尽忘前尘,她还是如今的小柳吗?更何况她也不想他见到自己容颜苍老,暮景残光时的样子。
在九州山的这五年来,小柳敏感聪慧,她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她是箖霄唯一的徒弟,掌门首徒,九州山众人对她表面客气,背地里却很是看不起。她是九州山,乃至整个仙界的异数,因为命数早已注定,她没有仙缘,无论怎么努力,这世的她都不会成仙。
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泪,咬着唇,目光坚定地扫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泽渊,彷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仰起头,看着箖霄,“师父可不可以陪我回临水镇,我想将小渊带回到娘亲的身边。”
做了决定,心下一片空明澄澈,抿了抿因为缺水而干涩的嘴唇,她最疼爱的弟弟不在了,师父也要离开了,天大地大,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小渊,娘亲,你们再等等,等师父历劫而去,我就会去陪着你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柳的变化,箖霄自是看在眼里,几年来的朝夕相伴,自己的徒弟,他最是了解,她的任何想法他自然也比谁都清楚。
目光如炬,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为师当年救你性命,几年来苦心教导,不是要你学会软弱不堪,逃避躲闪。死,很容易,只要一时的勇气,而活着,却需一世的胆识。亲人,朋友,没有人会陪着你一直走完这一路,为师也一样。我能陪你几年,却不能伴你一生。如今你也已经长大,待为师离去,若不愿,”睫毛轻颤,叹了口气,“若不愿留在山中,便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见小柳依旧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箖霄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压抑。拂了拂衣摆,坐在桌旁,玉手倒了杯热茶,在手里转了转,温度适宜后,递给了小柳。“修不成仙身又能怎样,那不是你活着的唯一。而且为师也从未想过要你修仙,若不是如今仙劫在即,明年也自会送你下山。”放在桌面的手攥成拳,语气似乎有一丝波动,“寻得良人,为妻为母,才是属于你的生活。”
小柳正低头喝着茶,茶香润泽,温温热热,一直暖到心里。听到箖霄的话,一滴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滴在茶杯中,‘咚——’溅起细小的水花。
如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如何还容得下别人?
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轻可却经历许多,心境自然比同龄女孩要成熟。若换做山下的女孩,这个年纪怕是也早已嫁为人妇。不知何时起,情窦初开,她对箖霄由依赖生了爱慕,可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当年不懂可是现在却知晓了。
恋上自己的师父,本就是仙界难容之事,更何况他还是地位尊崇,悲悯众生,早已断情绝念的九州掌门。
她只能做他上慈下孝的徒儿,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亦不能让他人有一丝一毫的察觉,任何有损箖霄清誉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也不会允许任何人那么做。
…………
临水镇与九州山万里之隔。
箖霄带着小柳御剑而至,远远地便察觉到整个临水镇笼罩在浓浓的妖气之中。
紧锁眉头,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小柳,此处妖邪虽妖力不强,但奈何数量众多,将她一人留在镇外,他自然是不放心。
箖霄顺手掐诀,将小柳罩在结界之中,妖气之中隐隐还有一丝他不明的气息存在,不得不提放。“随在为师身后,为师若是顾及不到你,切记保护好自己。”她虽不得仙身,但简单的除妖法术他还是有教过她。
小柳黛眉微蹙,手里紧紧攥着水心剑,点了点头,“师父放心。”
青霜剑一个俯冲,载着两人冲进黑云笼罩的临水镇。
整个镇子仿佛人间地狱,修罗场,一地的鲜血,枯骨残骸。死去的人,被吸光血液,惨败的身子,惊恐地大睁双眼;随处可见零散的四肢,头颅滚落在被血染红的草地上,还连着经脉;河流里堆积着内脏,猩红的液体中夹杂深绿色的胆汁,剖开的心脏,破碎的肠子……散发着阵阵恶臭。
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小柳胃里抽搐不已,快要吐出来了。
箖霄也没料到会有如此惨状,手覆上小柳的眼睛,没有再让她看下去。揽过她,足尖一跃,飞离此处。
紫衣鼓动,银发如瀑倾泻。温润俊雅,风华绝世。
他们离开之后,从角落里缓步走出一个紫红色轻薄衣衫的妖媚女子。轻纱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酥胸半露,白皙似凝脂,**修长,隐隐若现。她在这样地狱般的场景中出现,显得那般诱惑鬼魅,浑身散发着死亡之美。
魔,本性高傲,从不屑于扰乱人间。而妖媚邪肆,尤好男色,令六界闻风丧胆,擅魅惑幻术的魔族四圣使之一的文心兰雾,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抱胸,轻轻挑眉,勾魂摄魄。手指摸了摸微张的红唇,娇艳似火,欲引人一亲丰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云里雾里,媚意荡漾。
“箖霄……”喃喃地念着,“果然是名不虚传。”连着声音也是那般魅惑勾魂。低头,摸了摸染着精致鲜红的指甲,嘴角笑意扩散,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于男人而言,她就是一剂最猛毒。面对这样的美人儿投怀送抱,试问有几人能坐怀不乱!
…………
师徒二人不知被哪里来的一群妖物围在其中。箖霄将小柳全全护在身后,面色从容,手挽青霜,一剑扫过,顷刻间,张牙舞爪的妖邪化作齑粉,随风消散。
待回眸,小柳却不知去向。箖霄一时心惊,剑眉紧锁,果然是那丝不明的气息作怪,厉声叱道:“既然在此,何必躲藏!”
“哦?箖霄掌门好修为,竟然能窥破我的幻境。”文心兰雾缓缓现出身形,美眸顾盼,对箖霄倒是颇为赞赏。看着他,媚眼如丝,她倒是没想到仙界竟然真能出了这般人物。
“魔族向来不干扰人间之事,圣使为何助纣为虐?”
见身份被识破,文心兰雾倒觉得无所谓,秀眉轻挑,耸了耸肩,“助纣为虐?我来这儿,不过是因为……”瞬间移到箖霄身侧,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倾慕箖霄掌门,私心想与你共赴良宵。”伸手便要抚上箖霄的脸。
眼中满是厌恶,迅速闪避。不过倏尔,便是数丈开外。箖霄冷眼相看,青霜一横,剑气如虹,竟然割伤了文心兰雾的手臂。“小柳在哪儿?”
文心兰雾面露惊讶,她分明对箖霄用了她引以为傲的媚术,他竟是没有中招。心中明了,恨恨地咬着银牙,面上却是妖媚诡异的一笑,“你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小徒儿了。”
箖霄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握着青霜的手有些颤抖,成仙三百多年,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
文心兰雾看着箖霄离去的背影,却是没有追上去继续纠缠,舔了舔莹白手臂上渗出的鲜红血珠。她的媚术从来就不会失手,除非他修为奇高且心中有深爱之人,扯起嘴角,魅惑一笑,“有趣,有趣!”
另一边,小柳手里的水心剑缓缓抬起后又垂落身侧,咬着牙,面容复杂地看着眼前景象。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被狼首人身的妖怪扑倒,面朝着她,痛苦不已,正伸着手向她求救。在见到那妇人长相的一刹那,本要出手的小柳犹豫了,摇着头,连连向后退去。
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害死她娘亲的姜氏。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姜氏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样子,那几个男人可怖的面容,娘亲临死前绝望的哭喊声,小院里肆意张狂的火龙……回忆里的画面不断在小柳的眼前摇晃,无数声音充斥在耳畔。
已经淡忘的伤痛,那一刻,裹挟着巨大的悲愤喷涌而出。恨意吞噬一切!唇被自己咬出血,嘴里甜腥,小柳眼神狠厉,紧握着水心剑。如今的遭遇是她应有的报应,她恨不能亲手杀了她,为什么要去救她?
箖霄找到小柳时,便见到躺在地上睁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姜氏,而一旁的小柳嘴角竟然还噙着一丝残忍的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步之外,满脸血渍的狼妖正摇摇晃晃地向她扑过去。
箖霄迅速移到小柳身前,一道剑气,轻易斩杀狼妖。回身,怒火中烧,不知道是怪她见死不救还是怨她不知保护自己,反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脸上刺痛火辣,小柳视线才逐渐清明,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箖霄,“师父?!”
“这些年来,为师教会你的就是心冷残忍,见死不救?你知不知道放走这个妖物,又会有多少人无辜受牵连!”
小柳呆呆地看了看满身是血的姜氏,刚刚的自己好像魔怔了一般。不过对于姜氏她却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这是她的报应!师父总是说要守护苍生,一视同仁。可是妖作恶就要被斩杀,那人为恶呢?为什么就可以轻易被饶恕?”
见她竟然反驳,箖霄又扬起手,但是看了眼在瑟瑟发抖却故作坚强的小柳,终究是没忍心。一拂袖子,“执迷不悟!为师平日里就是这般教你的?”
“师父——”小柳从未见过箖霄如此生气,“师父——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回山后,自去禁地思过一年。”
“不要!我不要离开师父。”惊恐地睁大眼睛拼命地摇着头。
“孽障!如今师命也要违逆?”
小柳摇着头,却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低下头,哭得梨花带雨。
箖霄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她,转身离去。紫衣拂动,银丝摇曳。
…………
白萱和容宸一直跟着箖霄和小柳,进到临水镇前,容宸便封了白萱的灵识。祥云之上,白萱看着不远处各自御剑的箖霄和小柳,又偷偷瞄了眼立在云端的容宸,玉树临风的身影,优雅淡然。情不自禁想起之前那个吻,脸色烧红,要出口的问话又咽了回去。
“箖霄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她。”
“保护?一年之后,小柳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得多伤心。”一路跟着他们,见到他们的朝夕相处,虽然无法探知小柳的想法,但她对箖霄的爱意白萱怎么会看不出来?还在为小柳感伤,猛然抬起头,不对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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