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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17 作者: 今何在

苏语凝轻轻拈起那根晟木钗,这钗颇为古旧了,木色深红,上面绘着的一枝梨花也已发暗,比不了其他富家小组的发上珠翠,若是送去质当,只怕几个铜丁也质不到吧。

“小姐,新来应征的奴婢,您见一见吧。”家仆老程的声音打断苏语凝的回忆。她忙放好晟木钗,唤着:“让她进来吧。”

苹烟低着头,手垂衣前,小步走了进来。老程说着:“她说她唤作苹烟,就是十五里外粟村的,今年十五岁,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出来找份差事。”

苏语凝走上前,看着苹烟怯生生的模样,笑道:“不用怕,我们家中都是良善人,你既入了府,便会当你自家人一般看待地。”

其实苏府此时偌大个家院,早已空荡荡的,仆奴们跑了十分**。苏语凝之父苏成章原本已升任御史主笔,官拜二品。可当年天启城乱,明帝死后,皇后一党专权,立了皇后所生十一皇子合戈为帝,满朝文武,不服者杀。他们便逃了出来,回乡避难。后来天启城破,天下诸侯并起,苏成章这御史中丞早已是个虚衔,他又为官清廉,没有什么积财,家中虽有数百亩地,近年来兵灾盗贼纷起,佃农四散,田不是被地方上的恶人占了,便是早荒了。苏家书香门第,只懂读圣贤书,哪懂乱世求生之道。大儿子苏语衡曾在京为官,后调任越越州。二儿子苏语斟出外求学,不通消息,家中只有小女儿苏语凝侍奉父母。

当年因为出生时有红霞贯紫薇之天象,苏语凝被选入宫伴皇子读书,人皆以为苏家要出皇后了,从此荣宠繁华,享用不尽。不想世事如浮云,只十来年功夫,偌大个端朝竟就破败了,未平帝牧云笙不所所踪,有人说投井死了,有人说削发为僧去了,这皇后一说,也就成为笑谈。现在连地方上的恶霸也都敢欺负苏家。这年眼看存银用尽,连苏夫人的嫁妆首饰都变卖了,原来从京中带来的仆人们眼见这家势微,散了大半,只好再招一两个工钱便宜的穷苦家孩子。

苹烟进了苏家,一人担起三人的活,一日三餐,洗衣打扫。苏府虽大,好些院落却已锁上,花木也无人修剪,落叶遍地,满目萧条之意。苹烟看得凄楚,也就从早到晚,尽力收拾,可纵然忙到深夜,她只身薄力,也无法重拾这大宅的旧日风景。

有时小姐苏语凝也亲自做些打扫洗洒的活计,苹烟极是过意不去,总是抢过来做。苏语凝向她微笑笑,眼中却总有掩不住的艰难。有时夜间,苹烟看见小姐独站在天井中,默默注视檐外冷月,吟咏诗句,尽是悲伤怀秋之词。苹烟心中不好受,也暗中对管家老程说:小姐是不是该找个婆家了?

老程却总是瞪一眼她道:“婆家?你知道小姐是要嫁与谁的?说出来吓死你,小姐是紫薇命星,是要做皇后的,将来皇上要用八抬……不,十六,不、六十四抬的大轿来迎的呢。”

“可是现在不是一年内崩了两任皇上,听说现在的陛下又失踪了啊?”

“哼!无知愚妇,这皇族自有天佑,将来必有重整河山的一天,那时必来迎娶,我们家就是国丈府了。看那时,占我们田地,污我们府墙的贼人贼将,全要跪爬了来求饶。”

若是真有那一天倒便好呢……苹烟也陷入了和老程一样的憧憬之中。那时,我不也是国丈家的丫环了么?听人说,这种大府第的丫环,身边也都是还有更小的丫头侍侯着,出门也坐马车锦轿,比县令还要大呢。

苹烟想着不由笑起来,却望见一轮残冷月色,忧疑又回心间……若是这皇上一天不来,难道就一天不让小姐出嫁?只每天望着冷月幽云,直到白发苍苍么?

皇上的迎亲大队没来,却还照样是天天有人来扒苏府的墙偷瓦窃砖,老程持棒喘吁吁的奔跑喝骂,被地痞们掷石投打,却也无计可施。苹烟很担心,如果有一天老程累倒了,还有人来保护苏家呢?

苏语凝有时作上几幅字画,请苹烟拿去街上卖了。却不肯署自己名字。苹烟知道小姐和老爷都脸皮薄,不肯让人知道御史中丞大人要卖画为生,若是让老爷知道小姐拿了自己的字画去卖,没准还要家法斥责,说丢了家族的脸面呢。虽然家中快要连肉也吃不上,可是脸面对这样的大户人家才是最重要的啊。

苹烟经常在自己的小屋中,取出那颗明珠来看,月光把珠中的影痕印在地上,她看不出那是什么,只隐约看到有人影有字迹,便知道是绝世珍宝了。她曾想,若是将此珠给了小姐,他们家定能渡过难关,可是……她握紧那明珠,痴痴的想,若是有一天那少年回来,她拿什么还他?

苹烟连着几天上街卖画,但乱世时分,只有疯抢米棉,哪有人有心思买画呢?这天天色阴晦,疾风送寒,卷起尘沙,街上行人举袖遮面匆匆而过,苹烟又是站了一天,无人问津。她心中叹息,可惜小姐画得这样好画,一手好字,世间哪还有人识得?

正惆怅时,一只手伸来,轻轻拈起画幅一角。一清朗声音道:“真是好画,可入上品,不想却会在这样街头叫卖。”

苹烟一看那人,却惊喜叫了出来:“是你?”

看画的却正是那给她明珠的少年。

牧云笙却没有听见一般,看画看得入迷了:“只可惜啊,这一笔还稍轻些,布局也太紧了,这里褚色上得凌乱了……倒象是匆忙赶就?”

苹烟看他衣裳比原来更破了,脸比原来更脏了,头发乱如蓬草不知几天没梳,却还有心思品画。一把抓住他手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苹烟啊,帮你洗过衣服的。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你不是要去宁远寻亲么?咦,你……你那包袱呢?”

少年笑笑:“丢了。”

“丢了!”苹烟尖叫起来,路人都吓一跳的回望。那里可有能买下整个城池的宝物啊,苹烟心中想,“丢在哪儿了?快去找啊?”

“丢入万丈深渊中了,呵呵,爬山时不小心,就落下去了。”牧云笙一拂头发,露齿笑着,倒象是一个顽童贪玩丢了书包那般的神情。

“你……哎呀,若是我时,拼了命也要下崖去寻啊。”

“拼了命?”少年的脸上笑容消散了,眼光迷离,“那么多人拼了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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