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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15 作者: 万芊
阿冬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好几个,娘身子骨又不好,听好婆说,她是生他们的时候月子还没坐干净就心急着去水田干活得的月子病,做不得重活。一家人全靠着他爹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操持。但他爹又是一个性子很倔的汉子,总对他们说,做人再穷也不能没了骨气,读过几天初中的他爹,总用一句古文训导他们,做人宁可站着饿死,也不跪着吃嗟来之食。
阿冬家在上海有一家不怎么远的亲眷,说起来还是他好婆的亲弟弟,他爹管他们叫舅舅、舅妈,他自然跟着管他们叫舅公和舅好婆。他舅公是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才被送到上海的大户人家。上海人家家境好,舅公读了好多书,还留了洋,回到上海后,在上海一所很有名的大学里教英文。以前是讲好送掉后不出进的,只是后来老一辈人都过了世,他舅公才来认的亲,没想到的是乡下老家的日子仍不宽裕。
舅公舅好婆说是喜欢乡下的新米,每年秋上,新米起来的时候,他爹总要到上海去给自己的舅舅舅妈送点新米。那新米叫金南凤,是一种产量很低,但吃口很香很糯煮熟后米粒子晶莹透亮的土种稻米。在陈墩镇乡下一般都是比较富足的人家种了自家吃的,而阿冬人口多,粮食常常不够吃,不多的自留田里,种了不多的几分金南凤稻子,每年秋里,小心地收割下来,借了人家的砖场晒干了,脱粒了,再请人碾成精米,送到上海舅公、舅好婆家,让他们尝尝鲜。只是为种金南凤,阿冬家每年要有一些断粮的日子,为此,家里总是靠吃粥、南瓜、山芋来度过。金南凤这种稻米,粮食供应店里是绝对看不到的,于是阿冬爹的到来,也就很受舅公、舅好婆的欢迎,留他们吃饭,给他们一些家里大人小孩穿旧的衣服。那些衣服,不是太旧,有五六成新,有时,旧衣堆里总有一二件全新的衣服,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舅好婆总说是买了不合身的,将就着穿吧,这些衣服到了乡下样子自然变得很时髦,布料总很考究,有了这些衣物,阿冬家在村里总是穿得最好的,有时乡邻遇上了喜事,还要向他们借衣服作客穿呢。舅公舅好婆家里备着的糖果总要给他们一些,那些糖果是阿冬他们从来没有吃过的最甜最美的食品。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图书,有中文的,也有一些是外文的,虽说一个字也看不懂,但插图很精美。
每年去上海,阿冬爹总要带一个孩子一起去的,一是路上好多一双眼睛防备上个厕所什么的,不会把金贵的新米给弄丢了,再则也是对孩子们的一种奖励,因为阿冬爹跟他们说,期中考试时谁考得最好,就带谁去上海。而每次能去的往往总是阿冬,虽然阿冬排列老三,但他读书的功课一直在三兄妹中是最好的。阿冬去了,舅公舅好婆听说阿冬的功课很好,自然很为他高兴,他们走的时候,总是把阿冬爹不肯拿的钱塞给阿冬,说是给孩子的奖励,是孩子的学费和书费,让孩子好好读书,长大了能有大出息。阿冬不敢拿,舅好婆便问阿冬会作柴捂窠不?阿冬点点头,因为陈墩镇乡下的孩子一般都会的。舅好婆便说,那就好,你帮你舅公做件事,每年稻子收割起来后,用新稻柴,给你舅公做只柴捂窠,你舅公胃不大好,又常常误了吃饭,有了柴捂窠,就能给他把饭菜捂着。阿冬点点头,他懂,于是每年秋里,阿冬便开始编柴捂窠,他总是要用最好的新稻柴,蜕去稻柴的外壳,再一缕一缕地编起来,那挽结总是挽得很结实,村上专门编柴捂窠卖线的几个老人见了,都说,这孩子的手艺地道作工很精致。于是,每回他爹碾完新米,阿冬总能带着自己做的柴捂窠跟爹一起去上海。几番在火车站停留和在上海大街头走的时候,总有上海好婆跟他们招呼,问这柴捂窠卖不卖,每当这时,阿冬心里总是喜滋滋的。而每回把柴捂窠交到舅好婆手里时,舅好婆总是赞许不已,说阿冬人小心巧,又有孝心,读书又好,准有大出息。
如此多年,阿冬终于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上海那所心里仰慕已久的大学。那年秋天,阿冬抽一个星期天回了次家,然后又一次背着新米和柴捂窠去了舅公、舅好婆家,那次他是一个人去的,他爹碾米时摔伤了,正躺在床上,到了舅公家,开门的却是一个脸面有点熟的老太,阿冬知道是舅公家的亲家母。但亲家母似乎并不认识阿冬,阿冬说我是陈墩镇乡下来的,给舅公、舅好婆送新米和柴捂窠的,亲家母说,喔,新米放屋里,柴捂窠就搁在门外吧,现在都用电饭煲了,谁家还用柴捂窠呀,要给人家说寒酸的。
阿冬心里颤颤的,问了一句,我舅公、舅好婆呢?亲家母说,老头子正在睡午觉呢,他睡午觉的时候,是不许让人家打扰他的。阿冬于是说,那我走了。走的时候,拎着柴捂窠,在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一个建筑工地,迟疑了一下,便把它丢下了那个积着死水的坑里。
放寒假回到乡下,阿冬跟爹说,舅公家用电饭煲了,余下的话想说结果看着爹沧桑的脸,又把话缩回去了。
爹没说啥,想了想说舅好婆患病走了,只是我怕耽误功课没跟你说。你舅好婆是个好人,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舅好婆其实一直是在变着法子帮衬着我们,她不仅帮衬着我们,还时时顾着给我们脸面,让我们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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