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新年夜(1 / 2)
时间一点一点的推进。
望京其他的角落,已经开始燃放庆祝的烟花。此起彼伏,将整个藏蓝色的夜空,都改造成了光与火的花园。
沉默广场的某个角落里,少年清泠泠的声音不住的抱怨着:“我就说了,这么多花,完全是在占地方!你看有谁是推着花车来祭拜的?!”
“我也说过了,”萧瑶仔细挑选了半天,才从本来就品质优良的白菊花里,选出了一朵花形最完好、优雅的菊花,抽了出来,“邻里关系也是很重要的嘛。”
“——别磨磨蹭蹭的了!”萧瑶甚至理直气壮的教训起萧琅来,“你看,那些石碑,连一个来祭拜的都没有,躺在地下有多寂寞?快点快点,把这些花都给发下去!我也去送!”
萧琅认命的抽出一把,像发糖一样的,分发给无人祭拜的石碑。他并没有注意到,始作俑者的萧瑶,只拿走了一朵花,便向着远处的石碑走去。
每一个新年夜,前来沉默广场祭拜的人很多。可是,连一个祭拜的人都没有的石碑,也很多。
十年,毕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
有人举家搬迁,有人疲于生计,有人无暇他顾。
也有人,仅仅是,渐渐遗忘了而已。
无论是谁,无论是因为什么,甚至无论现在还有没有人前来探望……无法辩驳的是,逝者的痕迹,会在活着的人的生命中越来越淡。他们留下来的感情和记忆,都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被磨灭,被替代,被其他的填充物挤占。
这是最理所当然的,时间的真理。
萧瑶一步,一步,又一步的靠近,靠近那座摩挲过无数次的低矮石碑,内心的涟漪只微微晃动了一下,最终只留下平淡的寂静。
看见石碑上,“陆之烨”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伤心吗?以前或许是,但现在,都快成为一种习惯了吧。
萧瑶离着“陆之烨”的石碑,尚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笼在一身暗鸦鸦的黑色直筒大衣里,小黑帽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帽檐下露出几缕微卷的头发,白皙的下巴尖抵在围脖外,像是犀利的刀锋。
感觉到萧瑶的视线,带着黑帽的女人抬起脸,眉目艳丽而冷峻。
隔着纷扬落下的小雪,四目对视。
许久,萧瑶嘴角微勾:“你来了。”
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明,她知道,夏语冰会认出她的。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她留下的那朵虞美人,便是一种无声的约定。
夏语冰上下打量着她,以那种惯有的挑剔眼光。
“矮子。平胸。蠢货。”夏语冰红唇一动,吐出三个“恶毒”的字眼,“你怎么占了这么一副壳子?”
夏语冰上前几步,用她本来就足够高,又穿了高跟靴的身高俯视着萧瑶:“本来就够蠢了,现在连身材都没了,你还有脸活着么?”
“喂!”萧瑶额头冒起青筋,“再人身攻击我就翻脸了啊!”
“嘁!”夏语冰反手掀下黑帽,将所有的积雪都抖落在陆之烨的石碑上。
那低矮的石碑,原本就积攒了一簇尖尖的雪堆,濒临坍塌的边缘。此刻被夏语冰这么一加码,碑上的雪全都塌了下来,埋住石碑的下半截,将刻镂的名字都遮住了一半。
夏语冰早有预料的一步迈开,躲过了差点儿连她脚尖一起埋了的雪堆,还一副宽宏大量,将位置让回给萧瑶的模样。
萧瑶见她重新戴起墨镜,相当不待见的样子:“至于么?人都死了,偏还要给他的石碑下绊子。”
萧瑶也不嫌冷,盘腿坐在地上,用菊花的花枝拨弄了一下雪堆,然后将花插上去。
若是往年里,她还会靠着这冰冰凉凉的石碑坐上半宿,时不时的说上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那时候毕竟没有旁的人。
更没有个戴着墨镜,装看不见,却存在感极强烈的暗示着“看你们两个秀恩爱真是会瞎眼”的刻薄丫头。
这么个人戳在这里,再伤感的气氛都给她戳没了。
只能庆幸,夏语冰对悼唁这家伙提不起一点儿兴趣,因而从来没来过。
萧瑶酝酿了半天情绪,怎么都找不出往年的感觉,只好拍拍衣服重又站起身来:“走吧。别在这呆着了。”
“我还以为,你会委屈的哭诉一场。”没有外人,夏语冰嘲讽技能全开,“哎呀,我怎么就把自己蠢死了……哎呀,我怎么死了也不能和你团聚……之类的。”
“喂!”萧瑶一边走,一边额冒青筋,“我像是会殉情的人么?”
夏语冰凉凉道:“那可说不好。我每回听到你的消息,都觉得你又自杀未遂了一回……哦,这回不是。恭喜你,终于作死成功了。”
话说得难听,可……也确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过去她所在的贪狼部,对于秦衣所提交的军事报告,多半有两种评价。一是表扬她以奇险制胜,二是批评她太贪功冒进。
看似相对的观点,内核其实都是一致的。
说起来,她算不上是一个好将领……即使她所带的部队,从来伤亡率就不高,又屡次因奇制胜,获得表彰。
作为一个总是撇开下属,兼职斥候、冲锋、主力、断后等多项职能,热衷发挥个人英雄主义的指挥官,她居然升到了上校才弄死自己,也是挺神奇的一件事情。
因为成绩斐然,自然升得也快。但,自己的顶头上司也说过,如果她的破毛病再不改,即使运气再好,她也不会再进一步了。
无他,华夏联盟的军事防御,总不能交到一个赌徒手里。
萧瑶从没打算去死,可也从没怕过去死。
她只是没想到,她遇见了一只白眼狼,输了个倾家荡产。
萧瑶领着夏语冰,远离陆之烨的碑冢,专挑黑暗无人的地方走。沉默广场上一片空旷,雪花亦像是天然的隔音层,吸收着她低低的话语,完全不必担心被旁人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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