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恨不相逢时(1 / 2)
崇德六十年,北境下雪了。
漫天的雪飘落下来,一层一层,让整个北境都被染上了一层白。
所谓的千里冰封,大抵也不过如此。
现下是冬日时候,不过申时的光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阳夏在外面叩了叩门,在外面轻声唤道:“陛下——?”
段承佑揉了揉手腕,扬声应他:“进来罢。”
阳夏端着药膳进去,在段承佑的一旁放下,又唤了一声,“陛下——”
段承佑看了看,“都晚上时候了,不必定要送些东西过来。朕也用不下。”
阳夏抿了抿唇,道:“陛下,太医说了,您的身子先前落了病根,平素定要补一补,可是陛下自……”他顿了一下,道:“自(崇德)四十年来就不怎么注意自己的身子,这样……可怎么行呢?”
——想了想,他到底没有说到段嘉禾的名姓,只另外找了词语来代替。
段承佑似乎笑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口气,问道:“多久了?”
尽管段承佑并未明言,但阳夏却还是明白了段承佑的意思,抿了抿唇,道:“二十年余两个月十三天。”
——是距离段嘉禾已经死去的时间。
“二十年了。”
他喟叹一声,站起身来,立到了窗前去。
外面夜色浓重,段承佑一眼望出去,只能看到浓墨似的夜色,化不开,密密地牵连起来,好像一块密密麻麻的布,将人兜头照下去。变得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阳夏在后面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等到段承佑的吩咐,只好有躬身唤了一声:“陛下——”
段承佑没有回神,只是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那……这些药膳……?”
段承佑只是挥了挥手,再不说话。
阳夏还想同他说些什么,但看见段承佑的姿态。却是明显不愿谈的。遂只能道:“喏。”
他看了看段承佑,嗫嚅了一下,却又不知应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退下。
顺带着拿走了带来的药膳。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阳夏抿了抿唇,退了出来。
侍卫立在外面,看见阳夏又端着药膳出来,不禁问:“阳公公。陛下还是……?”
阳夏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段嘉禾)正是秋天的时候离开的。陛下每每想起来此事,心境都颇不平静,这么多年,哪一年到了秋冬的时候不是心中难过呢。”
侍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阳夏叹道:“也还好长老会先前已经被陛下捉了一个错,现如今,凋零的凋零。隐居的隐居,否则现今。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起来呢。”
他想到这些,心中不由得有些难过和缅怀,却又将这样的情绪很快掩藏了下去,将药膳交给一旁值班的侍卫,道:“既是如此,那这个,便给莫大人罢。”
那侍卫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也不推脱,只是接了过来,“如是,便多谢公公了。”
阳夏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道:“莫大人客气了。——对了,先前听说前朝有不少老臣说起来,说现今陛下一贯的只是在御书房里休息,很久没有去过后宫了。——前朝的事情咱家不过一个宦者,自然是管不了的,但是大人却……何况,陛下已经有了皇子了。”
他的话并不需要说完,侍卫已经明了,笑道:“公公放心,我们是陛下的侍卫,当然要站在陛下的这一边,承泰回去,自然会告诉家父家叔的。”
阳夏浅浅的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只是规矩的立在了檐子底下。心中却道:“陛下,夏,也只能为您做到这个地步了。——也得亏您已经有了孩子,否则恐怕朝中的大人们,还不至于能这样轻易的放过罢。”
朝中逼他立后的压力其实很大,而这些压力,从庙堂到乡野,都密密麻麻的渗透过来,就好像这夜色,让他喘不过气来。
阳夏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他示意去做的。应该庆幸,还好阳夏做事十分稳妥,他如今也才能留下一点清净来,能够让他来缅怀曾经逝去的一切。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看到程婧的样子。她从草丛里出来,眼睛亮闪闪,笑着向他说道:“我能助你。”
其实他有时候会觉得程婧有些傻,尽管看起来非常精明,但是骨子里,其实跟那个需要人照顾的程阮,是一样的。
他很欢喜程婧安静的躺在他怀中的样子,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肩膀,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那种时候,她连声音都软了下来,都低了下来,带着淡淡的不自禁的笑意,抱着他,轻轻地唤他:“审言。”
“审言……审言……审言……”
她念着的名字,好像是一长串的魔咒,从肌理渗透进去,然后落到心脏的表层,一串串的重复起来,将他整个心脏都笼罩住。
然后呢?
然后,那些都不是温暖。
然后……
然后,那些言语都自发地长出尖刺儿来,一寸一寸的,非常执着的刺入到他的心脏中去,好比万箭穿心。
真是疼啊。
他抿了抿唇,以手拊心。高大的身躯慢慢的弯下来,整个人靠在窗前,蜷缩成了一团。
程婧死后,他怎么都不肯相信她死了。他曾经想,如果程婧都死了,那自己的皇位要坐给谁看呢?要谁和自己一起,和自己站在相同的位置,向下去望天下呢?
可是……他却偏偏连任性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身后还有长老会。
那是他到现在为止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单独抗衡的地方。
——可是,婧儿啊,你看,你不是说了要同我一道去消磨长老院的力量么?你不是说了,在我成功之前就不会离我而去的么?但是为什么你就走了呢?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了呢??
他怎么都不敢肯定。也不想去肯定。
只能抓着庄公良,——那位当时就给程婧种下蛊的人,他抓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问,一遍又一遍的问,“公主,她真的去了么?”
——问了那么多次。他却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次的否定答复。
后来。连庄公良也看不下去了,道:“陛下,嗜心蛊一次只能培养出来一只。只有当上一只嗜心蛊随着主人去了,那么,下一只才会诞生。”他将手中的盒子打开,向段承佑展示道。“陛下,您看。新的这只嗜心蛊已经在生长了,陛下,您难道还不肯相信么?”
段承佑看着他手中的那只蛊。
蛊是红色的,鲜艳的。好像血的颜色。
他记得当时他亲自吩咐庄公良给程婧下下那蛊的时候。程婧一言不发的在手臂上割了一条口子,然后,拿过那盒子。反手一扣,便让嗜心蛊落到了她的手臂上。而后。嗜心蛊顺着血腥的气味,窜进了她的身体里。
爽利干脆的让人叹为观止。
尽管看不见,尽管程婧面上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但是段承佑却自己觉出了一丝疼。
他那个时候,一直觉得,程婧是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人。是什么别的人呢?他不知道。但是,这却也并不妨碍他对这个人深恶痛绝。
那个人就这么好么?让她连心甘情愿的去死都愿意?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应该对这样的感情抱以嗤笑的态度的,明明应该对这样盲目的感情不屑一顾的。
但是,那个时候他心里涌上来的,却偏偏是一阵阵的不痛快。
为什么,她就能为那个人做到这样的样子呢?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如果她的眼睛里面只能看到他,如果,她的眼睛并不曾透过他看向别的人,那样,该多好啊。
他抿了抿唇,突然有些痛恨她一直保持这样笑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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