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回:人间精神骨 梦中伤心人(2 / 2)
说话间把一坛千日醉先倒了进去,这一坛倒完,手刚放到旁边的融纱醉上时忽又思量:坏了,倒多了,这多了也不好。仙君也不爱这个。
想到此间他忙停了手,对灵栾道:“不忙,等喝完了再送去就是。”
说罢,拿起玉石托盘,自将水晶杯送到了五达洞府。
白鹿这几日都在看五达观这些年的账目,听他在五达洞府外说话,便叫他进来了。
一抬头正看他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水晶杯,千日醉的香味悠悠从杯中飘来,白鹿一笑道:“怎么想着送水酒来?”
道黎一本正经道:“仙君三日未出洞府了,也没吃什么。”
白鹿一笑淡然道:“往年我三月不出门也没见你们急啊。”
“往年仙君都是在永寒洞中修行。”
白鹿将账目往旁边一方,拿过水晶杯道:“罢了,左右总是你有理。”
一听白鹿说他了,道黎的性子又犯了:“怎底是我有理呢仙君你明明就在五达洞府里三日未曾出来了永寒洞也不见你去你也不修行明明是实话来着怎又能怨怪与我说我有理。”
他一急起来说话就没有停顿,一口气把几句话说完,白鹿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倒不是她不愿意听,而是他一急起来说话的语速就会变快,快的难以分辨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故而白鹿就算细细的听,也只能分辨出几个词而已。
他说完了话,自觉无礼,脸色又白了,支支吾吾道:“我未有忤逆仙君之意。”
此刻见他如此情状,白鹿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毫不在意,知道他是个无坏心的,便一笑缓声道:“你还怕忤逆我么...罢了,我未曾听见那些,你去吧。”
他见白鹿这么说,便有些不大好意思,瞧了瞧瞿白鹿。
白鹿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道黎一愣连忙称是,低头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悠悠闲闲的样子:“是,那我便去了。”
眼见第三日又要过去了。天边的那轮红日渐渐落寞,这夜从天幕上爬上来,遮掩住白日里的热闹,越发显得众人寂寞。
洞口呜咽之声渐起。
刚刚停歇了的风又要起了么?
洞口的那两株桃树也被掩埋在黑夜之中,总是分辨不清哪一枝是哪一棵树的枝桠,细长纤幼的是种在枯桃树之中的那一棵树么?总是开出很浓郁的嫣红色的那一棵树?
白鹿站起身来细细瞧了瞧,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分辨不清啊。”
说话时端着水晶杯又饮了一口。
瞿白鹿饮了千日醉,就这那小小的水晶杯,一口一口的喝着,总想着喝完这一杯也就罢了,可没曾想道黎那个憨货没留住手,一坛子千日醉全给他倒入了这一个小小的水晶杯之中,这一坛子千日醉下肚,白鹿生生醉了一日。
这一醉不自觉的就想起了许多事情来,想起了为何不愿回去仑者山,想起了亲人们,还有三师兄和逐风观外的云海,还有那个亘古不变的逐风亭...还有...马华光...
白鹿想着:他的事要由我来了结,伤害他,让他心肠腹肚全都不带伤痕的疼痛,让他尝尽情字的煎熬,让他渡过此劫回到天庭。
白鹿不明白的事情还是有很多。
她静静瞧着墙壁上的竹影。
情字么?
什么是情呢?如同当日同他所言,相见时那难以明述的感觉就是情么?
不止吧?
这个字不止于他和瞿白鹿之间,包括白鹿和血亲,和族众,和同门,和观内人,哪一方没有情谊?
若说起情谊,白鹿便稍稍有些明白了,明白怎么样才能叫他心肠腹肚皆有无伤之痛。
无伤之痛,无外乎就那么几种法子。
若是他有什么喜欢的,尽可能去催扰损害,若是他有什么钟爱的,尽可能去侮辱折毁,若是他有什么在乎的,尽可能去毁灭使其化作飞灰。
这,便是无伤之痛了罢。
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受过的么?
这,自己曾受过的怎么能下得了手让他尝一次这种滋味?
白鹿眉头紧皱,却毫无法子。
当年为了寻孔桃,曾和马王爷提及,希望借他之力,帮助自己寻得亲人。
马王爷应下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情劫。
帮助他经历这场情劫。
白鹿再怎么不聪明,也知道这情劫不是个好东西。
也知道,若想叫他顺利渡劫,自己需要做什么。
这是白鹿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明明欠了他的情,怎么能去伤他?
可是,她一人之力无法找到九婴那半个魂魄的转世。
三师兄那时又已经被师父封在逐风亭下。
二师姐也身受重伤。
她找不到旁的人,找不到能够帮助自己寻回九婴的法子。
故而,接下了这个令。
......
也不知是想了多少事后,只蒙蒙觉察有一黑袍人在身边瞧了自己一时,自己挣扎之下半坐起身,朦胧之间还扯住他的袍子,威胁着要酒喝。
不知来者是谁亦不知何时而返。
只记得,酒还没要到,人就不见了。
跑得比自己要快的多。
石桌之上摆放着的酒已经悉数饮了下去,只觉得自己活了这样久,竟然今日才得以体会到甚底叫:昏昏晕晕蒙眼看景。
比那:清清楚楚冷心行事。不知舒畅多少。想到此处瞿白鹿挣扎着站住了,倚在洞口的石壁上轻声道:“若是可以,宁愿不要这一生了,哪里还管他那许多鸟事。甚底天狐遗众,甚底天庭鸟事。不惹事,独自乐,喜得自在逍遥,仇?怨?谁来与我说一番?事!非!哪个不与我相干?怪只怪祖父!祖父你不该独留我,留我在此苦海难能善终啊。九婴、六壬、三哥、马王爷、华辰、孔桃、澄月,多年相识相知...如今倒怎底是好?一个接着一个...轮到我时,又是何时?”
话越说音越低,最后那几个字全是咕哝出来的。
昏沉之下,洞口的桃树也是飘摇着的。
瞿白鹿这样想着,边想边笑,笑的眼前越发模糊,晃晃悠悠踱步到石榻边坐下,闭着眼坐了一时索性往后一仰躺在石榻之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浸到发丝中,略有些痒,略有些凉。
要那样的对待他么?让他变得像当初的自己那般痛?
瞿白鹿侧蜷着身体躺在石榻上,缓缓自语道:“人不是说醉了便忘了?怎还记得如此清楚。不提还好,一提,更清明了。”
一个字一个字悠长的拖着调子从瞿白鹿的口中说出来。
声音随着人起了变化似得,沉闷而散懒。
也不知蜷曲着迷糊了多久,朦胧中听到风吹袍子的响动,哪里的风声?
她因想起了太多,一时许多事情堵住了心窍,此刻竟心如死灰,想着趁了这个机会死了倒也好,故而动也不动,只将眼微微一眯,心里要瞧瞧是哪个不开眼的来与自己同赴阴曹。
风刮得更紧了,洞内忽明忽暗,瞧不仔细,瞿白鹿只看见仿佛是一着暗色袍子的人,心里便不在乎,只将眼一合,隐隐听得风声里那人的呼吸声心跳声,慢慢的,自己的心跳好似与他的融在一起,一时只能听见一颗心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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