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夏新权的沉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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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最后一天,气温陡降,清晨推窗远望,只见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屋檐房顶,皆凝结了一层白霜,映入眼底,让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煞是冰冷,从鼻孔直直地灌入体内,人们的鼻头很快便红了起来,胸腔内便多了一丝冰冷。

若是能够不出门,这时,人们多选择待在家里,然而,为了活下去,就算是温度再低,有些人也必须出门去,这时,唯有跺了跺脚,双手环抱在胸,哆嗦了两下,低着头,冒着空中已然凝结成冰雾的寒气冲出门去。

今日没有朝会,礼部左侍郎夏新权不用上朝,卯时初,他同以往一般起了床,洗漱一番后,在院子里练了趟五禽戏,活动开手脚,随后,进入书房,做平时做的事情。

说到朝会,不只是今日,已经许多年未曾召开过了,国本之争以来,朝会这东西基本上算是名存实亡了,皇帝躲在深宫内院中,等闲不轻易出来见群臣,上一次夏新权见到皇帝,还是好几年的事情了,大概是万历四十三年吧?

嗯!是万历四十三年六月,夏新权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因为在那一年的五月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一个叫张差的平民百姓居然进入了门禁森严的皇宫,闯入了慈宁宫,他将守门太监一棒打倒,冲进门内,直闯太子寝殿,一连伤了好几个人,直到冲到太子朱常洛身前,那些太监和护卫才将他捉住。

张差被抓住之后,曾经遭受过几次审问,有的人认为张差言词狡猾,乃是狡黠之徒,须严刑审问;有人则认为他只是个疯子而已,并且,派人到张差的家乡取证,寻求证据证明他们的看法。

有刑部大牢主事私下审问张差,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张差是被太监庞宝,刘成两人引入皇宫的,这两人都是福王朱常洵的母亲郑贵妃的心腹太监,于是,这件事的矛头直指郑贵妃及其哥哥郑国泰。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万历皇帝坐不住了,已经许多年没有召见群臣的他破天荒地召开了朝会,在大殿上,拉着太子朱常洛的手,对群臣说道。

“这个儿子很孝顺,朕特别喜欢他。你们这些宫外的臣子,不要动不动就散布流言,离间朕父子!”

随后,他回头对朱常洛说道:“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对他们统统说出来。”

朱常洛对百官说道:“张差是疯癫之人,赶快把他处决算了。我父子何等亲爱!哪里像外间所传那样,外面所有的流言都是不对的,那些议论也都是不应该的!事情继续下去,你们就是无君无父的臣子,我也成了不孝之子!”

于是,张差被杀了头,事情就此做了个了结。

当时,夏新权为刑部主事,刑部十三司在对张差进行会审时,他也曾参与了这件事情,案件的某些秘辛他也有过接触,他虽然崇尚程朱理学,人却并不迂腐,脑子也转动极快,根据掌握的情况,对这件事情他有着自己的看法。

的确,所有的证据都直指郑贵妃和她的哥哥郑国泰,张差在供词中说道,庞宝,刘成两人告诉他,杀了穿黄衣的那个小爷,以后吃肉喝酒,顿顿都有。这样看来,太子朱常洛被迫在大殿上对群臣表示不追查这件事,乃是受了委屈。

实际上呢?事情却并非如此。

张差的供词颇有疏漏之处,供词的得来也并不怎么光明正大,严刑,欺诈,各种各样的手段都使上了,得到了许多前后不一的口供,然而,真正呈上堂的却只有大臣们想要的那部分,万历皇帝瞧见的也只是这一部分。

这件事情闹得郑贵妃焦头烂额,万历皇帝亲自带着朱常洛会见群臣,乃是变相地肯定了太子的位置,这件事情过后没多久,原本准备从封地洛阳回京的福王朱常洵也就没能成行。

在夏新权看来,这件事情真正的得益者便是太子朱常洛。

这件事情是不是由太子自导自演而成,夏新权不敢妄自猜度,他只知道,那些大臣们是想借这件事情来铲除郑贵妃和她的势力,阻止福王回京,保住太子的地位,保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古训。

大臣们成功了,为了保住郑贵妃,万历皇帝不得不做出了妥协,而太子也非常识时务地没有要求追究到底,在这件事上获得了万历的愧疚,使得万历派人前往洛阳通知福王,让他不用回京了。

也就是在那次朝会上,夏新权见到了皇帝,然后,又是几年时间不见他的踪影了!

哎!

夏新权站在窗前,任由寒风扑面打来,自然界的凄风冷雨与朝堂上的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

明明知道这件案子错漏颇多,事情的真相或许并非如此,然而,夏新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以对。

虽然,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极其讨厌道德上的不洁,然而,他终究没有海瑞抬棺上疏的勇气,海瑞敢于站在与皇帝对立的那一面,不惧杖责,流放,甚至杀头;他夏新权却不敢站在文官们的对立面,丢官并不算什么,士林的口诛笔伐才是他恐惧的缘由。

当时,不管是浙党,还是东林党,或是齐党,楚党,他们都拧成了一条绳,誓要借着这件事情将郑贵妃推下台,保住太子朱常洛,夏新权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对抗这样强大的力量,何况,他们有着大义的名分,至于,因为这件事情被无辜处死的那些陌生人,和江山社稷相比,他们蝼蚁一般的人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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