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谚(1 / 2)
转眼天暮,时间带走了灰色的云尘,最后一缕夕阳照亮晕染了半边天的墨色。
今晚是月晦,一个破天荒的无月之夜,但在光明和黑暗的夹缝里,谚城,这个历代杀戮与死亡最浓重的城市中,高建筑里的柴火已经提前点着了,城市顶尖的位置是一个雕塑着奇怪图纹的祭坛,这里每时每刻都有红光从地面镂空位置射出。
这时,地面微微震动,西郊的天空还留有一点猩红,其间一股黄尘冲天扬起,一里郊外,焦土翻滚。
察觉到背後的跑动声,启黎没有回头:“呼衍渠败了?”
城墙上的月牙旗呼啦啦地抖动着,匈奴死士们个个装备精良,背着月牙刀静静地站立在街道屋舍的阴影中,延伸到远处变成细长的光点,纵横切割开了耸立的高楼阴影。
“是的”,哑声禀报者额上的冷汗不停滚落,衣衫被汗水湿透,紧紧贴著不停轻颤的身体。
死而不僵的巫师伽蓝也在。
“猛虎们已经厮杀过一场了,现在彼此都受了伤。而中原地区也将陷入全面内乱。”伽蓝幽然道,声音飘忽,高深难测。
“很快,新的战争规则就会重写。而王子殿下您,将会是操控都灵之魂的变革者,精彩纷埕的时代里,您的手……将是翻云覆雨”巫师的声音因为克制不住的激动而颤抖。
“呼衍渠。”
“呼衍渠,蒙恬,蒙毅,流沙,还有什么诸子百家,所有的人将和这个帝国的大军一起葬身!成为开启新时代的祭品。”启黎眉目桀张,抬起头,目光从火焰上方飞越出去,仿佛直到天地尽头,已经看见了那一道门扉的开启,那里涌出的,无不是最纯粹惊骇的力量。
一阵风来,像是萧杀的空气从战场上忽然来到这里,凉得令人忍不住哆嗦。火焰飞扬,巫师的黑袍也鼓着风,勾勒出他干庇的身形,他手笼在衣袖里里的双手合握在一起,挺直腰背巍然而立,鲜红的眼睛,紧紧盯住启黎,许久不发一言。
一旁的守墓人没有说话,面无表情,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欣喜,好像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沉默良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还是硬挤出了几个字。
“恭喜吾主,得偿所愿。”遥谚说罢,悄悄地瞟了眼火堆旁的启黎,他的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然而当启黎转过身,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的身体愣了一下。
启黎说:“遥谚,你何尝不是呢,如今你已完成了最后一个条件,帮我筑起了这项空阵,我也该实现我的诺言了。”
遥谚脸色微变,稍稍弯下了腰。
“我会放你去找你妹妹,重回故土,但有一件事我有所顾忌,倘若阴阳逆行,倘若我们还有相逢的一天,你会成为我的敌人么?”
浓重如墨的天幕下,遥谚的脸苍白得突兀,有那麽一刹那感觉到死亡,来自对面,那个魔一样的男人。
遥谚突然攥紧心脏,身体被疼痛折磨得连笑一下都没有力气,旧疾又复发了,他凝视着东方,嗓音低哑:“您比谁都清楚,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你我相伴多年,且师且友,相互排解了不少孤独,如今你就要走了,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舍。”
“不舍!?”遥谚无奈地笑了起来,“王子说笑了。”
他怎会不知这男人的无情薄义,铁腕如何毒辣,那时刚拜入他门下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呢。
……
家奴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头发,冷嘲热讽:“蠢货,你为什么不还手。。。。。懦夫。。。。。废物。。。。。”
遥谚沉默着,任由他将头皮越揪越紧,忽然,家奴一抬膝,将他整个人撞得仰地倒去。
家奴踩着他的脸颊,弯下腰,语气恶狠地威逼他:“你倒是还手啊,蠢货,王子们都等着看好戏呢,你要还是无动于衷,这场好戏该怎么进展下去呢?要不然,你就老实交代出你的幕后主使是谁?”说着,胆怯怯地瞟向高堂之上的匈奴王子们,只见匈奴大王子殿下已经皱起眉,不悦地饮下杯中酒。
家奴又赶紧一抬腿,将遥谚踢翻了几圈,他原本就身患旧疾,这会受到严酷殴打,已经没有了还手的力气。
遥谚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散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整颗头,发丝里,他一动不动,只有眼睛慢慢地偏转。
远处,启黎的目光落在了这边,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
遥谚有些恍惚,明明一切都是照他的意思办事,他知道启黎命他去刺杀大王子只是试探他的忠心而已,他还知道启黎根本无意取大王子的性命,他只想看自己会怎么完成这个任务,可当他故意设法败露了行踪,千方百计逃出后,却被启黎事先安排的人马逮住了,并送回了大王子府邸,三百廷杖,千般严刑逼供都撬不开他的嘴,那一日大王子表面上是邀请众王子来看戏,其实不过是以儆效尤,显示储君之威而已,他觉得自己完全沦为了一颗废弃可笑的棋子,却毫无挣扎的能力。
尤其是,在那个高傲冷漠的主子面前。
他最后的自尊也被一脚一脚地践踏干净了。
后来,种种毒辣的侮辱和严刑,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剔去露出累累的白骨,千刀万剐,痛得死去活来,都不过是考验对他的忠心而已。
他被作为启黎老师释放后,浑身上下体无完肤,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是爬回启黎府邸的,像丧家犬一样在门庭外守了一夜后,第二天门终于开了。
“疼吗?”
启黎的声音总有些低沉,却分明能听出里面的虚情假意。
感受着擦药美人温柔的动作在伤口处流连忘返,但就算是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为自己亲自治疗也丝毫不能减轻身体的痛楚,当启黎不痛不痒的问候荡入双耳时,遥谚蓦地睁开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墨色的眼瞳里挤出了几分同样的虚笑:“美人指腹柔软,我很享受。”
“哼,是吗?”启黎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他,只是望着天上的月轮,眼角有种冷眼天下的眸光,稍后,他笑着补充道:“你很不错。”
遥谚跟着他一起笑,月光下,好得好似天底下最好的兄弟:“真的?”
启黎斜过眼,看着遥谚咬紧牙捱过一阵痛,方才把话补完,“伪装的时候。”
痛!痛苦难以言喻,皮肉下似有什么正努力钻凿而出,又有什么在四肢百骸中肆意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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