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改岁之夜(1 / 2)
马车压过青石板,压过二月风中柳枝抽芽,压过长安城里繁华三千。穿过长安城门时,我遥遥望了一眼巍峨高耸的城门。城门之上凌然立着高大又寂寞的身影,金黄的朝服,金黄的冕旒,他也遥遥望着我们的马车渐渐驶去,只因离得太远,已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阿祚在我怀中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也没有他的爹爹等着他,再也享受不了锦衣玉食,再也没有一群仆役每天围着他转。我们独断地替他决定了他的人生,没有人问过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他想要的,然后安慰自己说,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好。
我不知道等他醒来我该如何跟他解释。
但我相信我和墨白会像他真正的娘亲和父亲,守护着他,呵护着他,看着他长大。
路途颠簸,阿祚迷迷糊糊醒来,一张口就喃喃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问:“阿娘,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
他叫我阿娘。
眼中蓦地腾起热浪:“你爹爹是个很厉害的人,不仅长得好看,也很有才华,很有智慧,是个了不起的人,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崇拜他。他很疼阿娘,也很疼祚儿。”
我分不清我所描绘的到底是李儇,还是墨白。
此后我再也没去过大明宫,月蓝也没出宫看望过阿祚。
我、墨白、还有阿祚一起在栖凤山上度过了我此生最幸福难忘的一段时光。阿祚最开始的几个月里会哭着喊着要娘亲,但毕竟年纪小。我与墨白又每日对他视如己出,他也就渐渐将宫中的事情淡忘了。
阿祚一直把墨白当作自己的亲爹爹,所以跟他格外亲近,墨白每日教他读书写字,绘画练剑,他学的也很上心。
一日我在屋子里煮饭,听到窗下墨白耐心地铺开一卷新纸说:“昨天你又把鹧鸪画成鸭子了,我们来重新画一幅。”
阿祚挥着小拳头辩解道:“阿祚没见过鹧鸪,只见过鸭子,阿爹你给阿祚捉一只鹧鸪来阿祚就能画好了。”
墨白含着笑:“那爹爹带你一起到山下捉鹧鸪好不好?”
阿祚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好。阿爹。我们可不可以捉三只鹧鸪?”
“捉这么多做什么?”
阿祚掰起手指头:“我们把公鹧鸪,母鹧鸪,还有小鹧鸪一起带到家里来,就像阿祚和阿爹阿娘一样。如果把它们三个分开。他们一定会很难过的。”
“好。那就听阿祚的,我们,还有鹧鸪。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
听着父与子这一番对话,我会心一笑,如今我有爱我的丈夫,有聪明伶俐的孩子,有安静祥和的平稳日子,今生能这样度过,夫复何求?
改岁之夜,墨白特地买来大红的宣纸,阿祚吵着嚷着要亲自写对联,我们拗不过他,就由着他在对联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大字。
百年岁月今朝好
千古江山合家安
一家人一同将对联贴到门上,合家安,这是阿祚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活了长长百年,如今方觉得人生圆满,此外别无他求。
阿祚一年年长大,转眼已是神采奕奕的少年。
一次下山的时候,听山下酒馆里的人们议论说,自从永明公主大丧过后朝中就有了大动作。
宦官擅权一直是令唐王朝头疼的难题,虽然宣宗大中之治使得宦官势力有所削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朝几度遭遇战乱早已使这些内廷势力死灰复燃,这几年间,皇帝雷厉风行地铲除了宫中以杨复恭为首的宦官势力,一举将朝政揽于手中。
而后人致中年的帝王亲自率兵南下,讨伐西川,削弱南方林立的藩镇势力,其威武丝毫不减当年。
南伐西川归来后,皇帝又令梁王朱温率兵东讨晋王李克用,梁王军队所向披靡,唐军凯旋而归。
形势一片大好,英武的帝王兴致大起,携皇后一同赴东都洛阳,沿途欣赏他治下的大好河山。
这一切原本是天大的喜事,人们隐约看到了唐王朝盛世的光辉将要来临,却在此时,完胜归来的梁王一把大锁将出游的皇帝软禁于东都洛阳之椒殿,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
发生了什么?!
朱温造反了?!
他最终还是打破了那层君臣之间的窗户纸,最终还是没有顾忌月蓝么?
江山突变,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无异于李唐江山易主,可我现在无暇他顾。
自从魂裂之后,我本着过一天少一天的想法精打细算地生活,对于竟然又活了这么多年颇感惊讶,竟然能看着阿祚长大。
但这样的好运气怕是要用尽了。
这一日我刚刚煮熟午饭,觉得身子有些疲惫,看了看窗外墨白与阿祚对弈正酣,我不忍心打扰,便想着先小憩一下,等他们一局战罢再吃午饭。
“下完这盘就快进屋吃饭,听到没有?”我隔着窗户喊他们。
父子二人仍目不转睛盯着战局,异口同声应了一声:“知道了!”
我躺到榻上,懒懒伸了个懒腰,却在一时间感觉身体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丝毫动弹不得。我想开口喊墨白,可喉咙却像被塞进了棉花团子,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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