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1 / 2)
汉《柳敏碑》写天资之资,从鱼旁,作笞剩ā读ナ汀贰ⅰ逗毫ァ贰ⅰ蹲衷》、《隶辨》皆误作忄资)。后世拟议纷纷。余谓下是鲠字,盖未写资,先写鲠,半字而悟,不复洗去,即于其旁添资字耳。或疑何至率易如此?余谓古碑常有。想古人书丹时,洗去或不易故也。今见唐人《造像记》,考字从女旁作窨迹而下是妣字。盖亦是未写考,先写妣,半字而悟,不复洗去,即于其旁添考字耳。不然天下岂有妇人作父,而考字可从女者?此二字一切字书,及俗字梵典并无。
唐太宗,开国令主。以酷好《兰亭》真迹,至设计画策,亲教其臣赚取之,致为盛德之累。物之不可有所蔽也如此。然虽怒老僧之秘吝,而终赐谷物,厚为支给。以较后世《清明上河图》之类,其厚薄相去亦天渊矣。
梁曜北玉绳瞥记云:“许周生家藏柳书石刻,其辞云:”囗城,柳神所守。
驱厉鬼,出匕首,福四民,制囗丑。‘末题元和十二年,柳宗元。其石乃天启三年,得之柳州井中者。“按:此石柳州人谓可以镇妖异。吾友陈子相劢学宦广西归,以一本贻余。上有柳州府县官三印。石虽泐而字皆可识。城上是”柳“字,丑上是”群“字。谢启昆《粤西金石略》斥为伪书,不足凭。良然。唐人百家刻《龙城录》,记与稗海本小异。中一条云:”罗池,北龙城胜地也。役者得白石。
上微辨刻画云:“龙城,柳神所守。驱厉鬼。山左首福土氓,制九丑‘。余得之,不详其理,特欲隐我于斯与?”按:此录前人多谓伪作。今观此条,亦不似柳州语。柳本木名,又是其地州名。何以仅据石刻中一柳字,便云特欲隐己于斯耶?
彼处人云:“此石乃子厚手书,可以辟邪鬼”。子相赠余一纸文,与此小异。
亭林先生谓:“世人好色,乃至天神地牛皆为之强立妻女名目。余谓荒唐诞妄,半出道家。”推原其故,顾氏之言实诛心之论也。近余阅其所著金石文字记中之记崔夫人墓志者,有曰:“夫人即今世所传崔莺莺也。此铭得之魏县土中,足辨《会真记》之诬,而志墓之功于是为不细矣。”云云。此亦因张莺郢说,横档胸中,见似为真,不觉形之楮墨。乃窃笑顾氏咎人好色,而不觉已躬蹈之如此也。《旷园杂志》云:“明成化中,淇水横溢,土崩石出,秦给事贯所撰崔夫人志铭在焉。志中盛称夫人四德咸备,乃一辱于元微之《会真记》,再辱于王实甫、关汉卿《西厢记》,历久志铭显出,为崔莺莺洗冰玉之耻。亦奇矣。”董思翁《容台集》亦云:“此碑成化间出于旧魏县废冢。碑立于大中十二年,当以《会真记》岁月参考之,是秦志中之崔夫人,无不谓即《会真记》中之崔莺莺者。”
顾余即以其言考之,元记秦志果即一人耶?则元记记其为女子时事,秦志志其嫁后时事。始辱于张,终妻于郑。即使同是一人,为志铭者岂将发其少年中沃丑,而曰夫人四德未备耶?然则即秦志咸备之语,而谓可以洗耻,固未必得之数也。
后又考之秦贯所撰志文,则诸君妄为牵合,非但不足洗元稹记中崔莺莺之耻,而适使阅者滋秦贯志中崔夫人之惑,则诸君妄言之过也。秦志但云夫人博陵崔氏,并无莺莺之名。不识诸君何以牵扯之。其妄一也。志云夫人卒于大中九年,年七十六,逆数之当生于德宗建中元年庚申。至贞元庚辰当二十一岁,乃《会真记》明记莺莺生年月。曰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又云于贞元庚辰,生十七年矣。然则宣宗大中九年乙亥,当七十二岁。何得云享年七十六乎?其妄二也。诸君之谓即莺莺者,不过以其夫郑姓耳。夫天下之以崔女为郑妇者,何可胜数?便据为说。
已可齿冷。而况莺莺本事可信,莫如《会真记》,而《会真记》中绝无所嫁夫姓。
其妄三也。若以董解元、王实甫、关汉卿等所作《西厢记》为据,则《西厢记》是凭空捏造之书,即使姓名全同,亦是偶合,而可据乎?其妄四也。况志文明云,府君姓郑名遇。《西厢记》则云姓郑名恒,字伯常。真不知其是何瓜葛,而乃确凿牵合之。其妄五也。而不意世多好色狂,且见秦志出土,偶然崔女郑妻,与传奇捏造之说相同,遂乃重刻志文,直改姓郑名遇为姓郑名恒。故或遇或恒,世有两本。《全唐文》注名遇,下云一名恒。而《金石萃编》灼知其妄,则曰是后人妄改,以附于《会真记》者(按:是妄改,以附于《西厢记》,非附《会真记》也,此语尚错)。而诸君既误信传奇,又误信改本。其妄六也。夫作《西厢》者据《会真》,《会真》不言夫姓,作《西厢》者生后莺莺五六百年,何从知莺莺之卒嫁郑恒乎?而可信乎?其妄七也。即使作《西厢》者别有考据,知莺莺实嫁郑恒,则莺莺既为有夫之妇,享高寿,生子至六人之多(秦志如此)。而王实甫者,何得不顾其后日之率德改行,反为迫叙其为室女时丑行以为佳话,而董解元、关汉卿者何得强离其完配之夫妇,故捏情节,谓莺莺卒嫁张生,而郑恒乃至强死乎?此虽病狂丧心之人,不敢出此,而谓其言可信乎?其妄八也。然且诸君所以毅然牵合两崔者,吾不知其究据何书。据《会真记》乎?则记中仅仅一崔字相同,虽三尺童子知其不可据也。据《西厢记》乎?则王实甫记并未言崔氏之嫁郑恒,而董解元、关汉卿二记,则直谓崔氏终嫁张生,而郑恒者死矣。然则世必有崔氏女、张珙妇之志石出土,而后可以当《西厢记》之莺莺也。必崔氏女尝与张生有瓜葛,而又必卒大中九年,年七十二,而后可以当《会真记》之莺莺也。以此诘诸君,诸君必自失笑。其妄九也。总之,元稹无赖轻薄,以窃人女子为奇遇,故驾名张生,作《会真记》。后人艳羡此事,谱之歌管,凡传奇必有曲折,于是造一郑恒,以为曲折;凡传奇必有始末,于是抹本事以为始末。此解元弦索《西厢》之意也。王实甫依其情节,为北《西厢》以与《会真》本事不合,乃以一梦作结。
关汉卿以其无始末也,复依弦索续完之。而郑恒也者,实为子虚乌有,凭空捏造之人。故去留生死,一任作者之颠之倒之而已。且元稹隐己姓名,捏称张生,则崔之姓,莺莺之名,又焉知非假借者乎?此等文字,听其存留而已,不必深诘也。
乃不意成化间,有崔夫人志石出土,偶然一崔字,与《会真记》同,又偶然夫姓一郑字,与子虚乌有之《西厢记》同,好事者遽附会之,以为崔夫人者,即崔莺莺也。意欲为莺莺辨诬洗耻,而不知反为崔夫人含羞蒙垢矣。
皮光业撰《吴越武肃王庙碑铭》,首云:“粤以唐长兴七载壬辰春季,氲蚴三辍L煜卤马都元帅、尚父守、尚书令、吴越国王弃捐宫馆。”施宿嘉泰《会稽志》云:“长兴,后唐明宗年号,止于四年。武肃王以壬辰岁薨,壬辰盖长兴三年。《五代史》及刘恕《纪年·开皇纪》、《吴越备史》皆言武肃王以三年薨。则碑为误。然当立碑时,光业为其国丞相,亦不应误谬至此。盖皆不可知。”
于是钱竹汀《养新录》解之曰:“余读《防风山灵德王庙碑》后题宝正六年,重光单于阏岁(按《尔雅》是幸卯岁),始悟武肃本以宝正七年壬辰薨,实后唐长兴三年。光业以国相制碑,必称宝正,不称长兴无疑。厥后忠懿讳言改元事,乃磨去宝正,易以长兴,一时涂饰耳目,不暇计其事迹之不合耳。”余始见钱说,亦几是之。而山阴杜丙杰重刻《会稽掇英集》,末附札记,引钱说而非之。谓:“如钱说,则宝正上宜无唐字,其后磨改必于两格中叠书三字,痕迹较显,施宿等目睹石刻,不应绝不致疑也。”余谓杜说非也,此碑既不可见,焉知原本不作粤以宝正之七载,后磨“宝正之”三字,易“唐长兴”岂必两格叠三字耶?其说不中肯綮。后余重绎碑文,乃知钱说之妄,而杜说亦击之而未中也。按碑文“弃捐宫馆”下即云:“以是岁,明宗皇帝降,太常博士段禺定谥,议曰:”武肃‘。
诏尚书工部侍郎杨凝式,撰神道碑文,宣翰林待诏张季恭至吴越,书于刊石。后二年,岁在敦(按,《尔雅》是午岁,盖甲午也)。天下兵马元帅、嗣吴越王,建庙貌于始封之越国。“夫既大书明宗皇帝,历历纪其恩数。又称其主为嗣王,称其国为始封,所以尊朝廷者如此,而文首第一句竟敢书其私改之元,不曰长兴而曰宝正,有是理耶?竹汀遽武断之曰:”国相制碑,必称宝正,不称长兴无疑。“
何愦愦耶!况既可磨改宝正作长兴,又何难改七为三?碑首一句之中,见上半即不见下半,乖舛甚显。不暇计及,亦岂有是理耶?又况果有磨改,则施宿亲见此碑,何为致疑不决如嘉泰志云云耶?然则何也?曰:此一言可定者。碑文实作长兴三载壬辰,写碑者误作七载壬辰,未及检点,遂以付刻。凡写碑笔误,碑版中恒事。不知施宿以来,何尽纷纷如此?其不误他字,而适误七字者,则是岁方为其国中宝正之七年,盖其国中他件颁发文字,皆是宝正七年壬辰,光业以国相制碑,推崇朝廷,不敢不奉正朔。而写碑者,则以习见七年壬辰,因之致混,遂误于落笔耳。此事极细小,余以古人哓哓而不得其解,故为正之如此。
韩魏公四代祖葬赵州,五代祖葬博野。魏公既贵,始物色得之。而疑信相半,乃命仪公祭,而开圹各得铭志,然后翕然取信,重加封植,而严奉之。事见《魏公集》及费补之衮《梁溪漫志》。补之引此谓志铭之有益。愚按事出大贤,然而不可法也。与其开圹,不如存疑。况久失之墓,而可物色得之,当时必有所据。
何妨封植而严奉之,岂忍开先祖久远之圹,以坚孙曾一时之信乎?吾于是而益叹安志石于墓上之为妙法也。
袁翁苇堤万经者,吾月楼同年世恒之父也。世居东钱湖大堰塘。尝以远祖正献公燮墓,县志云在穆公岭,而子孙不知其所。家距岭不甚远,屡率月楼寻觅之。
碑版全无,竟不可得。于是设正献位虔祭而哀祝之,以期必获。明日,小憩岭中,以菸干叩泥地上,似击石声。煌潦又,则古之拦墓横石也(俗呼此石为拦土),急起而洗涤之,正正献墓前石之倾埋于土中者。详记墓之基址,且云此处去墓几丈几尺,墓中有男乔所撰圹志,墓上有杨公简所撰墓志。父子大喜,按其丈尺掘之,见砖结小桥,发之得慈湖墓志,遂录其文而还置之,结砖如旧而封之。遍告城南及慈溪、镇海诸袁之同祖者,使共修岁事,因是而叹古人作事精详不苟如此!
先是慈湖撰正献墓志,但见真西山撰正献行状中语及之,而其文不见于慈湖遗书,亦未录于袁氏家乘。至是而杨文亦显。
宋人往往一墓两志,既有墓志,又有圹志。圹志多子孙所作,墓志多出自名人。始吾疑之。以为圹志既在穴中,而复置墓志。一穴宽广曾有几何?可容此重叠耶?一志已足,两之又安需耶?岂圹志固置穴中,而墓志不过求名手撰著,为传世计,不置于墓耶?后闻袁氏修正献公墓,墓上得杨慈湖所作墓志,而后知圹志在穴中,墓志则在椁上,又结砖如桥以覆之,而后封土者也。按此法甚善,盖年久之墓,夷为平地。误掘者必自上而下,一见墓志,即知古墓,可无开圹之患矣。
张樗寮即之《逸老堂碑》朔误写癸,即于癸上改写朔字。而刻者乃以两字重叠,并刻之。余疑当书丹时,既己误写,何难洗去重写,而乃怪诞如此?盖误字始不及检,刻成始觉,不得已乃于已刻字上改写,而使工人复刻之耳。然煌煌碑板,有如草{高禾},殊不雅观。不如注碑末云,某句某字误写作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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