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一章 侠之大者(中)(2 / 2)
看清来人的面孔,何心隐动容道:“樗朽兄,你怎么来了?”
“夫山先生。”那人深施一礼,看看张居正道:“这位是?”
“来樗朽,我为了你介绍。”何心隐道:“这位是江陵张太岳。”
“原来是张阁老。”那人也施一礼,却没有对何心隐那般恭敬。
张居正自然不会在意这点虚荣,问道:“这位老弟是?”
“邵芳,号樗朽。”那人淡淡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邵大侠。”张居正捻须领首赞道:“果然是位雄奇伟丈夫。”
“阁老谬赞了。”邵芳应一句,便没了下文。
何心隐有些意外,因为邵芳为人四海是出了名的不管对什么人都是笑脸相迎,像现在这般不守舍的样子,他迹从未见过。便微笑道“什么事情竟能劳动您这位大老板,千里迢迢的亲自跑一趟?”
“呵呵”邵芳看看张居正,强笑道:“我现在对先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得厉害就来了呗。”
张居正看出人家,当着自己面说话不方便,便起身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有地方住么?”何心隐起身相送道:“不如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不用了,有住处。”张居正谢绝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送了张居正何心隐回到草舍,想叫人换一桌酒席。
“不用了,我吃过干粮了。”邵芳压低声音道:“夫山先生,你必须连夜跟我?”
“…”何心隐把坐在暖炉上的酒壶提起来,跟邵芳斟了一杯加姜片的老酒,稳稳送到他面前道:“为何?”
“据可靠消息。”邵芳沉声道:“东厂特务已经到了湖广地界,他们的目标,就是先生!”
“哦”何心隐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有些释然缓缓道:“竟然到今天才想到要抓我,小皇帝的前景,真是不容乐观啊。”
“现在不是替皇帝操心的是了。”邵芳槽那杯热酒饮下,身心为之一暖道:“关键是咱们得马上了,我方才上山前,就发现几个暗桩,着实费了番功夫才悄没声儿的上来。”顿一下道:“不过先生放心,就凭那几个暗桩,还奈何不了我们。然后咱们直奔广东,从香港坐船去吕宋,您就彻底安全了。”
“樗朽兄”何心隐却纹丝不动道:“我能问个问题么?”
“先生请讲。”
“是谁告诉你,东厂要抓我的?”何心隐盯着他道。
“…”邵芳也是老江湖,不动声道:“先生是知道的,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很多,和宫里的太监也有交情。”“东厂又不是要抓你,再好的交情也犯不着跟你通报吧?”何心隐的思维却极缜密:“你又不是他的上级。”“这个”邵芳一时语塞,只好投降道:“实话跟您说吧,我是为琼林社服务的。”
“琼林社的书呆子可降伏不了你。”何心隐不信道。
“是沈阁老在世时,把我降服的。”邵芳苦笑连连道:“就算您老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咱就不能路上再谈?”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上路的。“何心隐依旧纹丝不动道:“他是不是还没死?”
“从没人敢说他死了。”弈芳道。
“你知道他的下落?”
“绝对不知道。”邵芳摇头道:“我只是沈阁老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能被驱使着往东往西,至于棋手的状况,不是我该过问的。”
“哦”何心隐出释然的表情,又给邵芳斟一杯酒道:“喝了这杯酒,樗朽你就自己下山吧。”
“什么?”邵芳急道:“先生为何不?”
“樗朽,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了之”何心隐目光坚决道:“如果我逃了,外面那些跟随我的学生就会遭殃,为了盘问我的下落,他们会被东厂拷问,不知要死多少人,但一定不会少。”说着微微一笑道:“何某整日宣讲“众生一则、贵乎平等”怎能口是心非,用那么多人的命,换我一人出逃呢?”
“先生,您说的一点不错,但要有大局观啊!”邵芳苦劝道:“您知道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您要是死了,对东南的打击有多大?还是躲过这一阵,将来风云际会之时,您再回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共襄大事,岂不比白白牺牲了,强之百倍?”
“如果江南已死,我会听你的。”何心隐摇摇头,微笑道:“但既然江南早就远逍,我就绝对不能。”他起头来,眸子里尽是坚定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荐轩辕。主帅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言牺牲。在下身为先锋大将,却有进无退,义不能逃,是绝不会离开书院的!”
“那好吧”邵芳叹口气,缓缓到何心隐身边,看似要鞠躬作别,却螳螂扑食般伸出双手,去拿他的脉。何心隐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得罪了!”邵芳低喝一声,便要发力和何心隐捏软,准备将他背下山去。谁知一发力,邵芳的脸就变了,他发觉自己,竟像捏在两根铁棍上一样。
早知道何大侠武功高强,但邵大侠也是高手,所以才敢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出手,谁知对手的武功远强于自己,竟以硬碰硬,化了自己的偷袭。
知道不是对手了,邵芳便收回了双手,颓然道:“先生,您这是为什么?”
“十二年前,江南结束了西南之役,返回京城的路上,我也像你这样,半夜三更去找他。”何心隐面回忆道:“当时我很〖兴〗奋,觉着自己的好友终于要大展宏图了,我也可以给他出谋划策,施展平生所学,当时我向他提了几条建议,就是方才我质问张太岳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邵芳心头升起明悟,便不再白费力气了,也娄下持壶给何心隐斟酒。
“他对我说,还不是时候,我当时真想大脚丫印在他脸上,心说眼看就要当上立皇帝了,还这么畏首畏尾,这人彻底没救了!于是与他愤然绝交。”何心隐道:“我回去之后,被你嫂子痛骂一顿,她说江南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我还是不理,直到李卓吾拿着那本《明夷待访录》给我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江南的意思是,不除天下之贼,任何变革都只是镜水月,做无用功。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这件事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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