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高处(1 / 2)
上午是习字时间,三个小小的翠绿色身影齐刷刷围在桌前,兰花写一个字,她们跟着学写一个。
兰草偷偷睃视小奶奶,发现她今天反反复复一直盯着书中的一页看,看着看着,眼神就虚渺了,好像神思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兰草自己也时不时走神,白表哥走了,回清州府去了,这一回算是他在柳府做客盘庚时间最长的一次,从前的时候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和兰草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环没什么关系,兰草也从来没有在心里关注过那个人;现在,他来了又去了,其实和兰草还是没什么关系,一切如旧,但是兰草的心里怎么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惆怅呢?这惆怅像寒冬里最轻的雪瓣儿,在冷冷的空气里独自悄悄地飞落,没有人感知,没有人看到。
兰花今天教了四个字,黑白,红绿,是和颜色有关系的,她说女孩子家常绣花,还是先掌握和生活最密切相关的字儿吧。
白,白色的,白子琪的白,兰花给她们解释字义。
兰草望着那个白字,忽然心里一阵怅然,一阵喜悦,反复地写这个字,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悄悄叹息,他就那么悄悄走了,也不来告个别……其实她明白自己有多傻有多可笑,人家是大太太的亲外甥,是堂堂的世家子弟,他来角院那也是为了大太太的事儿才来这里和小奶奶坐坐,现在没事儿,人家自然该回家去了,难道临走还有必要来这里和她们这些小女子话别?也许,在他的眼里,她们什么都不是,连小奶奶都是。
白,白色的白,白表哥的白……幸好这一丝爱意刚刚萌发滋生,时日不长,还能理智地克制,她狠狠地咬咬牙,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痴心妄想,是白日做梦,是不知天高地厚,乘早就断了这念想吧,安守本分,要是叫兰花等窥破心事,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笑话呢。
浅儿爱闹,笑嘻嘻望着兰草满满一张纸上都是一个大大的“白”字,嘻嘻一笑,“兰草姐姐,为什么独独只写这一个字?这个字有什么好?”
兰草顿时脸上一热,忙忙往白字的中间插进去一个歪歪扭扭的“黑”字,声音故意很漠然,“它不是最简单吗,先易后难,这样不对吗?”
哑姑把一张刚刚写完的宣纸晾在一边,微微仰头,目光望着兰草的脸,猛然被这清澈透底的目光撞上,兰草忽然心里一虚,刹那间心跳得厉害。
冷风拍打门帘,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气:“请问,柳万公子的少夫人可是住在里面?”
打起门帘,谢玉林一脸正容站在门口。
几个婢女深感意外,兰草赶忙搭帘子做出一个相请的手势,兰花拎着一张宣纸,“谢先生请止步,我家小奶奶身子不爽,不宜见外客。”
谢玉林一愣,退后一步,目光透过门帘,看到屋里花团锦簇挤着好几个女子,最里面的绣凳上,一个淡绿色长衫少女,面色清淡,站起身来正目光淡淡地望着自己。
这就是那个小哑巴了?
她昏死的时候自己曾给她把过脉,那时候记得她好像穿一身新媳妇的大红色,就算昏迷了,那样子也给人傻乎乎的感觉,眼前这女子,却好像陡然长大了好几岁,尤其那表情,那气韵,哪里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更像是一个已经长大的闺中女子,稳重,沉着。
谢玉林本来是一口气奔过来的,想不到要吃闭门羹,叫他怎能甘心,只能轻轻抱拳,刚要说明所来事由,兰花举起手里宣纸,面容笑吟吟,声音脆生生,“先生想知道的,我们小奶奶已经写在纸上,请先生带回去慢慢看吧。”
谢玉林这辈子坐堂、出诊,没少出入大户人家的后堂、卧室和闺房,却从来没有吃过一个十来岁哑巴的闭门羹,他真是有点微微的气恼,只能接了那张纸,也不等回去看,就站在屋檐下看了起来。
细细的蝇头小楷,写的不怎么好,却也不差,看样子写的时候很用心。
谢玉林粗粗一口气看完,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又从头看,这一回看得很仔细,好像每一个字都需要细细地研习摸索,冷风吹得梅树指头索索抖,梨树的枯枝也摇来摆去,他青色长衫的下摆一个劲儿飘荡。
他终于看完了,抬头来看屋门,门帘已经落下,只有冷风在那帘子上轻轻荡起一道道波痕,就这样无声地做出了送客的姿态,谢玉林微微一笑,也不逗留,转身就走,单瘦的身子似乎更瘦了,就像被一阵冷风刮跑一片干树叶子。
屋里门帘内的哑姑却忽然望着那远去的身影轻轻矮下身子,做了一个恭敬相送的姿态。
四个丫环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究竟算咋回事。
为什么对谁都淡淡的小奶奶,忽然对这个人这么恭敬。
但是小奶奶做完了这个动作,已经起身坐回桌边拿起书又在看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淡然,冷漠,仿佛刚才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四个丫环只能把疑惑装进肚子里。
盼到夜晚关门后,兰草端一盏茶放到桌边那个身影的手边,压低了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小奶奶——”却欲言又止。
哑姑抬起头来,“有话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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