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2(1 / 2)
出来为对吴大郎道:“朝奉看得中意否?”吴大郎道:“奶奶作成作成,不敢有忘。”王婆道:“朝奉有的是银子,兑出千把来,娶了回去就是。”大郎道:“又不是行院人家,如何要得许多?”奶奶道:“不多。你看了这个标致模样,今与你做个小娘子,难道消不得千金?”大郎道:“果要千金,也不打紧。只是我大孺人狠,专会作贱人,我虽不怕他,怕难为这小娘子,有些不便,取回去不得。”婆子道:“这个何难?另租一所房子住了,两头做大可不是好?前日江家有一所花园空着,要典与人,老身替你问问看,如何?”大郎道:“好便好,只是另住了,要家人使唤,丫鬟伏侍,另起烟鬓,这还小事。少不得瞒不过家里了,终日厮闹,赶来要同住,却了不得。”婆子道:“老身更有个见识,朝奉拿出聘礼娶下了,就在此间成了亲。每月出几两盘缠,替你养着,自有老身伏侍陪伴。朝奉在家,推个别事出外,时时到此来住,密不通风,有何不好?”大郎笑道:“这个却妙,这个却妙!”议定了财礼银八百两,衣服首饰办了送来,自不必说,也合着千金。每月盘缠连房钱银十两,逐月支付。大郎都应允,慌忙去拿银子了。
王婆转进房里来,对滴珠道:“适才这个官人,生得如何?”元来滴珠先前虽然怕羞,走了进去,心中却还舍不得,躲在黑影里张来张去,看得分明。吴大郎与王婆一头说话,一眼觑着门里,有时露出半面,若非是有人在面前,又非是一面不曾识,两下里就做起光来了。滴珠见王婆问他,他就随口问庄“这是那一家?”王婆道:“是徽州府有名的商山吴家。他又是吴家第一个财主‘吴百万’吴大朝奉。他看见你,好不喜欢哩!他要娶你回去,有些不便处。他就要娶你在此间住下,你心下如何?”滴珠一了喜欢这个干净房卧。又看上了吴大郎人物。听见说就在此间住,就象是他家里一般的,心下到有十分中意了。道:“既到这里,但凭妈妈,只要方便些。不露风声便好。”婆子庄“如何得露风声?只是你久后相处,不可把真情与他说,看得低了。只认我表亲,暗地快活便了。
只见吴大郎抬了一乘轿,随着两个俊俏小厮,捧了两个拜匣,竟到汪锡家来。把银子支付停当了,就问道:“几时成亲?”婆子道:“但凭朝奉尊便,或是拣个好日,或是不必拣日。就是今夜也好。”吴大郎道:“今日我家里不曾做得工夫,不好造次住得。明日我推说到杭州进香取帐,过来住起罢了。拣甚么日子?”吴大郎只是色心为重,等不得拣日。若论婚姻大事,还该寻一个好日辰。今卤莽乱做,不知犯何凶煞,以致一两年内,就拆散了。这是后话。
却说吴大郎支付停当,自去了,只等明日快活。婆子又与汪锡计较定了。来对滴珠说:“恭喜娘子,你事已成了。”就拿了吴家银子四百两,笑嘻嘻的道:“银八百两,你取一半。我两人分一半做媒钱。”摆将出来,摆得桌上白晃晃的,滴珠可也喜欢。说话的,你说错了,这光棍牙婆见了银子,如苍蝇见血。怎还肯人心天理分这一半与他?看官,有个缘故。他一者要在滴珠面前夸耀富贵,买下他心。二者总是在他家里,东西不怕他走趱那里去了,少不得逐渐哄的出来,仍旧还在。若不与滴珠些东西,后来吴大郎相处了,怕他说出真情,要倒他们的出来,反为不美。这正是老虔婆神机妙算。
吴大郎次日果然打扮得一发精致,来汪锡家成亲。他怕人知道,也不用傧相,也不动乐人。只托汪锡办下两桌酒,请滴珠出来同坐,吃了进房。滴珠起初害羞,不肯出来。后来被强不过,勉强略坐得一坐,推个事故走进房去,扑地把灯吹息,先自睡了,却不关门。婆子道:“还是女儿家的心性,害羞,须是我们凑他趣则个。”移了灯,照吴大郎进房去。仍旧把房中灯点起了,自家走了出去,把门拽上。吴大郎是个精细的人,把门拴了,移灯到床边,揭帐一看,只见兜头睡着,不敢惊动他。轻轻的脱了衣服,吹息了灯,衬进被窝里来。滴珠叹了一口气,缩做一团。被吴大郎甜言媚语,轻轻款款,板将过来,腾的跨上去,滴珠颤笃笃的承受了。高高下下,往往来来,弄得滴珠浑身快畅,遍体酥麻。元来滴珠虽然嫁了丈夫两月,那是不在行的新郎,不曾得知这样趣味。吴大郎风月场中接讨使,被窝里事多曾占过先头的。温柔软款,自不必说。滴珠只恨相见之晚。两个千恩万爱,过了一夜。明日起来,王婆、汪锡都来叫喜,吴大郎各各赏赐了他。自此与姚滴珠快乐,隔个把月才回家去走走,又来住宿,不题。
说话的,难道潘家不见了媳妇就罢了,凭他自在那里快活不成?看官,话有两头,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句。如今且听说那潘家。自从那日早起不见媳妇煮朝饭,潘婆只道又是晏起,走到房前厉声叫他,见不则声,走进房里,把窗推开了,床里一看,并不见滴珠踪迹。骂道:“这贱淫妇那里去了?”出来与潘公说了。潘公道:“又来作怪!”料道是他娘家去,急忙走到渡口问人来。有人说道:“绝大清早有一妇人渡河去,有认得的,道是潘家媳妇上筏去了。”潘公道:“这妮子!昨日说了他几句,就待告诉他爹娘去。恁般心性泼刺!且等他娘家住,不要去接他采他,看他待要怎的?”忿忿地跑回去与潘婆说了。
将有十来日,姚家记挂女儿,办了几个盒子,做了些点心,差一男一妇,到潘家来问一个信。潘公道:“他归你家十来日了,如何到来这里问信?”那送礼的人吃了一惊,道:“说那里话?我家姐姐自到你家来,才得两月多,我家又不曾来接。他为何自归?因是放心不下,叫我们来望望。如何反如此说?”潘公道:“前日因有两句口面,他使个性子,跑了回家。有人在渡口见他的。他不到你家。到那里去?”那男女道:“实实不曾回家,不要错认了。”潘公炮燥道:“想是他来家说了甚么谎,您家要悔赖了别嫁人,故装出圈套,反来问信么?”那男女道:“人在你家不见了。颠倒这样说,这事必定跷蹊。”潘公听得“跷蹊”两字,大骂:“狗男女!我少不得当官告来,看你家赖了不成!”那男女见不是势头,盒盘也不出,仍旧挑了,走了回家,一五一十的对家主说了。姚公姚妈大惊,啼哭起来道:“这等说,我那儿敢被这两个老杀才逼死了?打点告状。替他要人去。”一面来与个讼师商量告状。
那潘公、潘婆死认定了姚家藏了女儿,叫人去接了儿子来家。两家都进状,都准了。那休宁县李知县提一干人犯到官。当堂审问时,你推我,我推你。知县大怒,先把潘公夹起来。潘公道:“现有人见他过渡的。若是没河身死,须有尸首踪影,明白是他家藏了赖人。”知县道:“说得是。不见了人十多日,若是死了,岂无尸首?毕竟藏着的是。”放了潘公。再把姚公夹起来。姚公道:“人在他家,去了两月多,自不曾归家来。若是果然当时走回家,这十来日间潘某何不着人来问一声。看一看下落?人长六尺,天下难藏。小的若是藏过了,后来就别嫁人,也须有人知道,难道是瞒得过的?老爷详察则个。”知县想了一想,道:“也说得是。如何藏得过?便藏了。也成何用?多管是与人有奸,约的走了。”潘公道:“小的媳妇虽是懒惰娇痴,小的闺门也严谨,却不曾有甚外情。”知县道:“这等,敢是有人拐的去了,或是躲在亲眷家,也不见得。”便对姚公说:“是你生得女儿不长进;况来踪去迹毕竟是你做爷的晓得,你推不得干净。要你跟寻出来,同缉捕人役五日一比较。”就把潘公父子讨了个保,姚公时押了出来。姚公不见了女儿,心中已自苦楚,又经如此冤枉,叫天叫地,没个道理。只得帖个寻人招子,许下赏钱,各处搜求,并无影响。且是那个潘甲不见了妻子,没出气处,只是逢五逢十就来禀官比较捕人,未免连姚公陪打了好些板子。此事闹动了一个休宁县,城郭乡村,无不传为奇谈。亲戚之间,尽为姚公不平,却没个出豁。
却说姚家有个极密的内亲,叫做周少溪。偶然在浙江衢州做买卖,闲游柳陌化街。只见一个娼妇,站在门首献笑,好生面染。仔细一想,却与姚滴珠一般无二。心下想道:“家里打了两年没头官司,他却在此!”要上前去问个的确,却又忖道:“不好,不好。问他未必青说真情。打破了网,娼家行径没根蒂的,连夜走了,那里去寻?不如报他家中知道,等他自来寻访。”元来衢州与徽州虽是分个浙、直,却两府是联界的。苦不多日到了,一一与姚公说知。姚公道:“不消说得,必是遇着歹人,转贩为娼了。”叫其子姚乙,密地拴了百来两银子,到衢州去赎身。又商量道:“私下取赎,未必成事。”又在休宁县告明缘由,使用些银子,给了一张广缉文书在身,倘有不谐,当官告理。姚乙听命,姚公就央了周少溪作伴,一路往衢州来。那周少溪自有旧主人,替姚乙另寻了一个店楼,安下行李。周少溪指引他到这家门首来,正值他在门外。姚乙看见果然是妹子,连呼他小名数声;那娼妇只是微微笑看,却不答应。姚乙对周少溪道:“果然是我妹子。只是连连叫他,并不答应,却象不认得我的。难道在此快乐了,把个亲兄弟都不招揽了?”周少溪道:“你不晓得,凡娼家龟鸨,必是生狠的。你妹子既来历不明,他家必紧防漏泄,训戒在先,所以他怕人知道,不敢当面认帐。”姚乙道:“而今却怎么通得个信?”周少溪道:“这有何难?你做个要嫖他的,设了酒,将银一两送去,外加轿钱一包,抬他到下处来,看个备细。是你妹子。密地相认了,再做道理。不是妹子,睡他娘一晚,放他去罢!”姚乙道:“有理。有理。”周少溪在衢州久做客人,都是熟路,去寻一个小闲来,拿银子去,霎时一乘轿抬到下处。那周少溪忖道:“果是他妹子。不好在此陪得。”推个事故,走了出去。姚乙也道是他妹子,有些不便,却也不来留周少溪。只见那轿里袅袅婷婷,走出一个娼妓来。但见:
一个道是妹子来,双眸注望;一个道是客官到,满面生春。一个疑道:“何不见他走近身,急认哥哥?”一个疑道:“何不见他迎着轿,忙呼姐姐?”
却说那姚乙向前看看,分明是妹子。那娼妓却笑容可掏。佯佯地道了个万福。姚乙只得坐了,不敢就认,问道:“姐姐,尊姓大名,何处人氏?”那娼妓答应“姓郑,小字月娥,是本处人氏。”姚乙看他说出话来一口衢音,声气也不似滴珠,已自疑心了。那郑月娥就问姚乙道:“客官何来?”姚乙庄“在下是徽州府休宁县苏田姚某,父某人。母某人。”恰象那查他的脚色,三代籍贯都报将来。也还只道果是妹子,他必然承认,所以如此。那郑月娥见他说话牢叨。笑了一笑道:“又不曾盘问客官出身,何故通三代脚色?”姚乙满面通红,情知不是滴珠了。摆上酒来,三杯两盏,两个对吃。郑月娥看见姚乙,只管相他面庞一会。又自言自语一会,心里好生疑惑。开口问道:“奴自不曾与客官相会,只是前口门前见客官走来走去,见了我指手点脚的,我背地同妹妹暗笑。今承宠召过来,却又屡屡机觑,却象有些委决不下的事,是什么缘故?”姚乙把言语支吾,不说明白。那月娥是个久惯接客,乖巧不过的人,看此光景,晓得有些尴尬,只管盘问。姚乙道:“这话也长,且到床上再说。”两个人各自收拾上床睡了,兔不得云情雨意,做了一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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