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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选择成为男子还是成为女子的事情。

是她到底要积极参与还是消极被动的选择。崔季明却不想只有这两个选择。

行归于周所谓的天下大同的结果是否能够出现且先不提,部分行归于周的世家动用技术与财力支撑突厥来对付代北军的行为,她就绝不能苟同。

她理解代北军在这些世家眼中的特殊性,毕竟代北军中汉人数量很少,大多数彼此通婚的姓氏都是沙陀、月氏、鲜卑、突厥以及杂胡人,在这些汉姓世家眼中,或许他们再怎么守护边关也不过是蛮夷之后。

连结果是否是正确的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却已经使用了肮脏的手段。且大邺平稳百年相当不易,而行归于周的行为必定会带来战火。这片土地被战火侵吞了三百年,用百年的时间才恢复了生息,渐渐的一座座城市焕发生机,商路贯通无数大小的运河,许多年的天灾也都渐渐挺了过来,难道又要因为世家的不甘心再度陷入战乱?

崔季明不懂政治,她也不知道所谓行归于周的共和制度能不能带来生机。但她知道如今的大邺显然不是无可救药,更不是非要到了转型的时刻,或许在世家眼里,皇权与门阀的矛盾已经不可调节。但中宗与殷邛虽平庸无能,却也没有让大邺民不聊生,她不能接受这种理由来掀起战争。

这世界或许并不是非黑即白,或许世家们对于自己的内心有着无数伟光正的理由,将此类行为装点成一场文明与汉化的圣战、时代与政体的新转折。

纵然……事实告诉她战争不能避免,她作为一个一千五百年以后来的人,也很难站在行归于周那边。现代社会如何如何抨击皇权政治,但它毕竟维持了近两千多年。皇权政治纵然有着官僚制度的胎毒常年伴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是一套有效且在当时可算作先进的政治制度。

但相信行归于周这套说辞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并不知晓历史的走向在一千五百年以后仍然是皇朝更迭。在两汉的门阀世家诞生之初,到魏晋时的门阀政治兴起,他们看着这个时代自东汉后经历了一次次阵痛,以为时代到了变革的时刻。

而另一部分编出这套说辞的人,却心知世界的真相,却并不言明。

这样一个内部都不断分裂斗争的行归于周,如何能引导出更好的前路来。

但崔季明自己都身为崔家人,不论从立场还是从势力,她几乎是没有办法去抵抗这样的行归于周。再加上无数的世家认为这样的浑水可以为自己谋利,前赴后继的搅乱局势,她甚至没有合适的盟友。

至于皇姓……与皇姓为盟友,身为崔姓的她几乎是想赔了全家的命。殷邛鼠目寸光,诸位殿下大多仍然幼稚,太子虽然成熟了些被崔家拉拢,几乎所有行为都在崔家的影响控制下。或许殷胥可信,但殷胥毕竟是还身陷于夺嫡之中,局势太多复杂,一步走错,行归于周、崔翕、言玉这些事一旦暴露给了其他殷姓人,崔家必定会第一个遭殃。

她承认自己倾向于殷胥,不但因情感,也因他身上有理智与开明的态度,更有深远的谋略和能力。但她此刻也无法将这种身家性命的事,告知殷胥。

纵然如今并无盟友,或许崔季明很可能会孤军奋战,但她还可与贺拔公商议,与阿耶商议。但前提是,如果不了解行归于周,她一辈子也不可能与行归于周为敌。

她要走进行归于周,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和一个怎样体制,如何行事的组织做对。

崔季明垂下眼去:“我必须成为男子。”

崔翕等了许久,等到了这个回答,轻轻笑着拍了拍她肩膀:“我没有看错你。你从小时候就显示出了男子也不能比的魄力。关于当初知晓你身份的下人、外人,我已经处理好了。”

崔季明无声的点了点头。

崔翕转头对门外道:“你先温着饭菜,我与大郎这会儿便说完话。你把东西拿出来备着。”

楚氏在门外沉默了一下,才应答退下去了。

她忍着汗透的上衣贴着脊背,道:“我之前在突厥见过言玉,他的事又当如何?”

崔翕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道:“言玉……听说你差点杀了他?”

崔季明心中往下一沉,她当时便觉得自己的箭应该是被他躲开了要害,但毕竟视力有限,果然他没有死。

崔翕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靠着窗户站定,他的脊背轮廓已经明确告诉世人,他从内到外已经开始老了。崔翕道:“你该真的杀了他的。他不是个容易杀的人,最有机会的也就只有你了。”

崔季明转过脸来:“他说希望来依靠崔家。”

崔翕叹气道:“行归于周内十分复杂,他成了别人来牵制我的工具,虽然是把柄,却养在自家,我那时还动不得他。他被别家捏了许久,早察觉到自己的尴尬位置,相较于别家,发现或许如果你继任了我的位置,又有曾经的熟悉在,反而容易往上爬一些罢。”

崔季明:“他既然未死,如今又在哪里?我该怎么做?”

崔翕道:“既然这把柄自己要跑回来,你没有要拦截的理由。但他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用之处了。只是你之前射出一箭,难以对他再怀柔拉拢,我倒是希望如果有可能,你最后弄清他如今手下势力,然后找机会杀了他。”

崔季明垂下眼去:“好,我尽量。如果我参与行归于周,他毕竟会得到消息。怕是会主动来找我。”

崔翕:“只是我没想明白,你为何会之前对他有那样一箭。因他毒瞎你么?但在东风镇期间,你有过无数机会杀他不是么?”

崔季明心里头的弦猛然绷紧。

崔翕:“只是为了端王?我本以为会是言玉带你来建康,却不料端王能够在战局中救下你。”

崔季明干巴巴的道:“端王与我算是相识。”

崔翕笑了,他显然对殷胥已经有所了解,并不在崔季明面前详说,道:“不过端王也还年轻,他不知从何处得到的龙众北机,又一直在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可小觑。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真心交过朋友,你阿耶年轻时与当今圣人也关系很好,但你要记得亲疏。”

崔季明恨不得让自己化成一座无表情的石雕,道:“嗯。我心里清楚的。”

崔翕看了她头顶一眼:“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但生存是本能,崔家也不想分崩离析。更何况你还小,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上千年来,斗争的方式只会愈发多样。”

崔季明定定道:“我知道的。正因知道,所以才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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