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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点头,她转过头去,撕了块羊肉,道:“我许久没听过两个阿妹的消息,光给你寄信去了,没有和阿耶通过信。你知道我两个妹妹如何么?”
殷胥:“妙仪似乎进了太行山。深山之中倒是不受影响。只是舒窈……前一段时间她在成都开的炼矾厂实在是规模太大了,基本拢了成都地区的全部矾产,单一厂能缴的税额足有十五万贯,几乎都快成了成都支柱。但官营的好多产业都快让她挤垮了,成都府刺史看不过去,联合户部有点强买强卖性质的吞了她六家矾厂。”
崔季明瞪大眼睛:“我妹你都敢欺负了?”
殷胥无奈:“一是这事儿是户部的小事没呈到御前来,二也是她在成都都快一手遮天了,实在没办法。结果六家矾厂成了官营,这三个月,产量税额减了一半还多。她脾气特横,告了转运司,写信给崔南邦,找丞相告朝廷。也是这两年我刚推了税商律法,其中事无巨细的都写明了律法,她的情况的确是可以告。以前没人敢告朝廷,她就拿着律法还真一告一个准……这大案她命手下人来的,在长安开堂审的全城人都来看她告朝廷。”
崔季明拍腿大笑:“天呐!然后呢!”
殷胥坐在地图上叹了口气:“怎么着,这案子闹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呈到我面前了,我既然想推法令,这自然是个好时候,就特意让刁宿白判案、户部尚书也入堂听案。她还真赢了这一状,朝廷要把矾厂还她,她不要,只要一年的营收额,朝廷也没办法,长安朝廷官员都在关注这事儿,只能赔了钱。结果她——倒是真睚眦必报的性子,怒买了关中五家矾厂,继续干,直接把关中的矾厂挤垮了,一手捏着朝廷周围的炼矾务。”
殷胥摆了摆手:“都不止这一件,她就是跟朝廷怼上了。外头不知道是崔家女在做这件事情,她手里的矾厂都是六个手下分开经营的,告的时候也是她那六个手下装作不认识联手上书朝廷的。户部真的是拿你这个妹妹没法子,如今户部扩人,建了个户部内的新衙司,专管商贾税务、交引储贷,他们是听见你妹妹手下那几个人的名字就头大——”
崔季明笑:“哎呀你这是来找我告状了?从以前在家,她都能揪着我耳朵骂,发起脾气来我阿耶都要听话,家里就她是真主子。以前长安二房和建康崔宅,她都是用一只手打理的,如今都敢告朝廷了,我还能管得了她。”
殷胥叹气:“唉……我只盼着你回来了,能好好看看你这阿妹年纪小小做下的事儿。胆大包天是你们崔家二房的传统啊。”
崔季明大笑,她如今倒是思念起来了。当初在和州,舒窈就已经很有本事了,十几岁也长高了不少,如今是不是快十七了?也是大姑娘了?她心里可有倾慕的人?如今样貌怎样?
她什么都想知道啊,只可惜眼前她的事儿也不少。
崔季明坐在殷胥身边,二人聊了几句,她看着棚顶渐渐亮了起来,半晌才道:“我要走了。”
殷胥应了一声:“……嗯,我送你。”
她想说些什么真不想走之类的话,正恰逢殷胥抬眼看他,他眼神里的情绪一清二楚,她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进了帷幔里头,她坐在脚踏上穿靴子,头发乱了不少,她随便往后捋了一把没在意。
殷胥拿着她那屎黄色的貂皮外衣笑道:“还要穿这个回去?”
崔季明扁了扁嘴:“早晨最冷了啊,我总不能找你借衣裳出去,太显眼了。别送我了,叫耐冬引我出去得了。“
殷胥摇了摇头,唤了一声耐冬,外头天刚蒙蒙亮,耐冬手上带着间带兜帽的披风,进来躬身行礼道:“马已经备下了。”
耐冬过来帮他系上披风,他带上兜帽,二话不说就牵着她往外走。
崔季明捏了捏他手指:“你别送了。”
殷胥回头:“军营里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再加上我现在的装扮也不会像圣人的,我送你出军营。”
他走出了大帐,能呼出白气灰蓝色天幕之下,他松开了牵她的手,却和她并排走在一起。金吾卫似乎早早等着,她借的黑马还在那里,崔季明摸了摸鬃毛翻身上马,殷胥也翻身上马。
她想说些什么,偏过头去殷胥却一言不发。
怎么就不说话了呢?
他是不高兴还是心里不舒服?
殷胥的马是一尘不染的雪白,似乎连睫毛都是白的,鬃毛被风吹起,他披风的一圈毛边却是厚重油亮的黑色。
四周渐渐有些士兵听见哨声起来了,但毕竟是他们的大帐离军营正门距离并不远,有些人远远看见金吾卫送人离开的背影,却没看清崔季明的脸。
而就在他们走后,耐冬正在屋内收拾床铺,瞪着那块被从床上扯下来的皮毛,上头——显然并没有什么圆房的痕迹啊!更别提什么血迹之类的——
?!
这、这几个时辰前,他都听见俩人在里头的动静了,这还能没干上?!
是崔季明太让人没兴致了,还是他家圣人哪里不行啊!
耐冬惶恐起来,这会子十全大补汤已经不够了,要找太医来看看他家圣人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这是起不来还是……时间太短啊!
就在耐冬惶恐的时候,帐外传来俱泰求见的声音,俱泰也算是近臣,不知道是跟军报有关还是跟马蔺道有关,耐冬这才强收起自己一脸震惊,朝外走去打算告诉俱泰圣人不在。
而离开军营的一队兵马很快到了一处缓坡,缓坡顶端有两颗靠得很近的枯树。这里正是崔季明昨日来的地方,金吾卫留在了百步之外,他们二人站在坡上的树下,树杈上落满了白霜。殷胥指了个方向,说是朝廷想帮她带来的兵生火扎营,给他们写干粮热水,对方却不肯,死死守在树林里,就像是随时能和朝廷开战似的警觉。
崔季明笑了笑:“也真是没办法,独孤臧就是倔啊。”
殷胥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暖炉一样的两只手,垂着眼睛不说话。
崔季明:“我以为你送我出来,是想亲亲我的。”
殷胥捏了捏她手指,半晌才道:“我虽然不舍得,却不觉得你走是不好的事情。相见的时间珍贵,一起联手打仗的日子也珍贵。这种日子以后过去了也是不会有的,或许什么时候我们日夜相见,你烦我了,反倒怀念起如今来。”
崔季明笑:“我烦你了就跑出去打仗。”
殷胥伸出手去,将她拥进披风下来,崔季明很应景的扯了扯披风,好将两人的肩膀都罩住。殷胥又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别心急,打仗的事儿急不得。我也想见你,但是只要咱俩都活着,都在大邺,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好的,都是值得觉得的。”
崔季明笑着垂下眼去:“天呐你如今这说情话的水准……我甘拜下风啊。”
殷胥:“我不怕想你,就怕你出了事儿,我没得想。”
崔季明抬眼,让他说的眼底发酸:“好我知道了。你要好好的,我也不怕你老,怕见不着你变老!”
殷胥眼底有水波滚动,这才低下头来,两个人冻的发凉的嘴唇靠近,崔季明吮了吮,想要加深这个吻,殷胥也有些急切的想要将舌探进来,还没来得及往下狠狠啃住她,忽然听得远处山坡上一阵喊声:
“季子介——!”
崔季明吓得猛然推了殷胥一把,转过头去,就看着山坡那头靠树林的位置,独孤臧骑着一匹黑马,远远的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神情,却搭着弓朝她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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