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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正在沉默的翻开递上来的卷宗,开口道:“他们实际在结党上投的钱并不算太多啊,他们是支撑的主体,却不一定真的能钳制住……”
泽的两条腿垂在榻边,刁琢的身份本来不该议政,但殷胥知道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和学识,便让她坐在稍微下手一点的位置。刁琢本来没在意,看着泽似乎想拿手搬动一下自己的膝盖,心想他估计是一路软轿压麻了。
本来受过那样的伤,身下是要没有任何知觉的,然而这几年刁琢自己也学医理,细致照顾,柳娘也费心跑了几趟。恢复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却需要有人几年如一日的照料,泽虽然至今仍然无法直立行走,但是腿膝渐渐有了些知觉。
不过他也已经不太在意这件事情了,如果要他回到腿受伤之前的日子,他宁愿一辈子留在现在。
刁琢看着泽与圣人对谈,脑子里一边转着,一边拿了个软垫,直接靠着榻坐了,给他捏了捏腿。她本来身上就还有些书呆子似的性格,二人远在外地,家中无长辈,没有人管过什么礼节什么规矩,在家中怎么随意怎么来。她习惯性的这样跪坐在地上,一边听着说话,一边伸手给他捏腿,远远跪坐的宫女惊愕侧目。
泽脸都红了,要拽她起身,好似他在家中欺负了她似的。刁琢还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还反问泽:“怎么了么?你是不舒服了?”
泽两只手都来抱她胳膊:“你起来坐到榻上来,这像什么样子——”
殷胥忍不住想笑:“罢了,进了上阳宫里也算家,哪来那么多规矩。看得出来阿兄日子过得比我好了。”
泽头都有点抬不起来了:“不是、我腿脚经常抽筋,有时候痛得厉害,她……她总是嫌下人手笨。”
刁琢白了他一眼,没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干脆肩膀往他膝边靠了靠,接了殷胥之前的话头道:“那些商贾介入的力量不是太多,恰也说明以地方出身、书院出身和政见分党仍然是相当一部分的关键。而现在毕竟朝廷官员的力量是大不过圣人的,科举出身的官员掌握的实权和自由度又不高,他们缺的力量,就向他们来自的民间去借,也是合情合理的。”
殷胥道:“但我查到,确实朝堂上守旧一派的诉求和那些十几家旧豪门巨贾的要求,是可以贴合的。而且分化最严重的就是在户部,这明显就是为了解决那些巨贾濒临落魄的窘境。”
泽道:“以臣看来他们是为了能让党派站住脚。捏住了户部不但能在朝堂上占据有利位置,而且……”
殷胥与他对望一眼,当即会意:“而且他们就捏住了民间这些商贾的命脉,如果这些商贾的商路范围足够广,因为如今的进士去地方任职的规矩,他们也能透过这些地上商贾和朝内的控制力这双重的围栏,圈住那些还没正式登上朝堂的准京官们。”
泽叹气:“圣人虽然觉得如今的境况很可怕,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让人挤出来的空子。各地方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圣人就算知道了,怕也是鞭长莫及。正是因为层层利益拉扯,才让政令一层层下去,一次次被扭曲了原意。这没法避免,水至清则无鱼,太干净了也没法有人活了。”
殷胥道:“唉,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担忧未来。历代党争还少过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除非永远大权紧紧握在皇帝手里,流溢到官位上的权力足够少,他们只敢私底下动作,皇帝一拍桌子,使出手段,群臣都立刻原地解散。然而你也知道,与高祖、显宗时候比起来,我手里的权力算是比较大,现在的官制因为前些年的纷争而羸弱……”
泽扶着榻,手指轻敲榻沿上的雕花:“你是想把权力交还一部分给朝廷?”
殷胥跟他说话也算轻松的,毕竟不像是俱泰和群臣,是有上下级的关系,他们都是殷家的血脉,对着江山有天然的责任感。泽又受过几年薛菱的教导,如今见识广泛,二人是聪明人之间说话一点就都彼此明白的状态。
殷胥:“高祖那一代,晚年遇名相名臣,再加上他自己也后悔了自己针对李卢两家的行为,逐渐将一部分权力放由外朝,为的是法度化的实行,避免了他个人专权的不良后果。也就是咱们小时候都知道的政事堂、门下诞生了,显宗那时候的繁荣,到了中宗和先帝在时,两代帝王算不上有能,灾害动荡也不算少,却仍然能维持了几十年的样子,跟朝廷完密和制衡的机构自然有关系。”
然而等到世家自谋权力,破坏了这套机制,甚至抛弃了在外朝那些不够他们抢的权力,自立门户,大邺才断腿又断脚,狠狠摔倒在地。
这也是因为高祖先进的理念和设计,与当初舞弊严重的科举制和仍然势力雄浑的世家不相符,所造成的酝酿了许久的崩盘。
然而在殷胥看来,高祖的那套朝廷运转的机制已经没有了太大的阻碍,这才不过一两年,党争就也出现了。
殷胥一下子也有些懵了。
为什么一切都没能像着他想的那么好的去发展?或许高祖当年也为这大邺勾勒过不少框架,最后的漏洞也是他无奈无法之举?
殷胥抚了抚卷宗的玉轴,道:“这一场党争,其实我很容易拿下手。涉及的人再多,抓几个主谋,我也有了些他们跟地方上势力联络的证据,有龙众在,拿到些密信更不是难的。杀几个,恐吓几个,想要平定很容易,然而根是挖不去。我算是意识到了,有群体权力的地方,就有党派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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