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陇头歌(四)(1 / 2)
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无边的冰冷包围着,无法呼吸,仿佛从看不到尽头的深渊坠落,直到用尽最后一分力气……
冯小怜艰难地睁开眼,茫然游离的视线聚集起了焦点,看着阴沉的天空,迟缓地回忆着了之前所发生的事。
琴湖,画舫,刺杀,流了一地的肠子,浸了满手的鲜血,还有将匕首送入自己手中后反手自戮的刺客,那个临死前奇异的眼神……
那个如释重负,欣慰,悲伤,却又无比温柔的眼神……
冯小怜猛地坐起了身,随即死死咬住了唇,让疼痛刺激着自己从快要颤抖的恐惧中摆脱出来,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眼神沉入心底的最深处。
她定了定神,此时才感到身体的无力酸痛,然后她看到了身旁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男子,正是画舫之上那位平静得过分的青年。
冯小怜渐渐想起了更多的事。
当画舫被缓缓淹没时,冰冷刺骨的湖水一瞬间让呆滞的她清醒了过来,然而这时的她只有顺手捞到了在水中无力沉没的青年,不知道湖面上是否还有危险的后招,于是只能一味地向着远处游着,直到力竭,才精疲力尽地爬上了岸……
冯小怜打量着身边的景色,此处似乎是琴湖的下游,看样子已出了国公府,身前是汇作一道蜿蜒河流的流水,身后则是一个有些僻静的林子,却不知是身在何处。
于是她的目光又看向那个昏迷不醒的青年,探过身子,将手伸至他的鼻端,确认他还活着。
他的发髻在水中时早已散乱了,凌乱地披散着,双眼紧闭,眉头皱着,似乎有些痛苦,冯小怜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觉得这副有些可怜的虚弱模样怎么也与自己在画舫上的猜测对不起来。
不过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也是浑身湿透,狼狈的很,不由抱紧了双臂,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冷。
风寒刚好便出去吹风,高热刚褪便下湖冬泳……
于是她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去想办法生火,祈祷自己的病情不要再次反复。
……
……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是微风抚过树林的声音吧?但树叶的摩擦不会有这么婉转哀愁的旋律,像是在极遥远处响起,低低地随意哼着,带着未经任何雕琢的空灵,就这样钻入了耳中……
“朝发欣域,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如此的轻描淡写,却又蕴藏着深沉如海的愁绪,亘古不变的流水像是时间的长河,有人流离失所,有人茕茕孑立,即使寒冷得瑟瑟发抖,也不能说出心中的孤寂,漂泊着可怜的人啊,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呢……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心肝断绝……”
歌声渐渐停歇了下来,像是梦境如尘沙般扬起之后消散,青年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簇明亮而跳跃着的火光,还有火堆旁跪坐着的只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女,轻轻哼着歌,用着木柴拨弄着火堆……
“咳咳……”青年掩着唇咳了几声,他不识水性,画舫沉没时喝了不少水,刚才又是浑身湿透地躺了许久,似乎也开始有了些风寒的征兆。
冯小怜见他醒了,不由缩了缩身子,一个少女被陌生男子看到了只身着件薄薄中衣的样子,不得不有些尴尬局促。
她伸手摸了摸一旁正在烘烤着的湿漉漉衣裙,正想咬牙换上,便听到青年忽然淡淡地开口:“我对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没有兴趣。”
冯小怜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局促之下不由微恼:“正好,我也对姬妾成群的老男人没有兴趣。”
话一出口,冯小怜才觉得不妥,无论她的猜测是否准确,能与卫国公一同喝酒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竟又被她一句话简简单单地得罪了……冯小怜懊恼地想着自己看似精明的外表下,那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性子怎么还是改不掉?
于是冯小怜刚想说几句好话补救一番,却看见青年也脱下了*的外衣,走到火堆旁,坐下来将手凑近了火堆烤火,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
青年的确没有在意她目无尊卑的话语,以他强大的心神控制,早就不会因为他人的言语而动怒或失态,只是觉得这个少女很有趣。
生死关头时,最是能看出人心性如何,越是看似强大之人,往往越不中用,就如平素冷厉狠辣的宇文直在兵刃之前软弱如一书生般,往往各种丑态百出,而那个看起来只会巧言令色婉转承欢的柔弱少女的表现,却让人十分意外……
画舫之上,他看着她千钧一发之际泼来一壶沸水,又临危不乱地拉着他试图跳船逃生,当他以为她死定了的时候,刺客倒在了血泊中,她却手握着匕首活了下来,还有那句“尊驾若是能活,我自然能活”更是看透了此事的本质,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
火堆旁,青年沉默了片刻,淡淡问道:“你是如何杀死那刺客的?”
“我……”冯小怜皱着眉回忆着,然后拿手很用力很利落地比划了一个穿刺的动作,“这样杀死他的。”
“哦,你习过武?”
“呃……略懂。”
青年想起她那一下灵敏的闪避动作,还有当匕首刺来时将他推出去时的敏捷,知道她的确不是弱柳扶风之辈,不过要杀死那连自己的侍卫都极难招架的刺客,光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把式还远远不够……青年知道她一定还隐瞒了些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还有一事不解。”青年平静问道:“你是如何发现那侍卫是乔装的?”
“他的尾指断了一截。”冯小怜想了想,说道,“之前他乔装成送我上画舫的船夫,他划桨时,我留意到了这点,侍卫又说那划船的家丁死了,之后在画舫上看到那侍卫尾指也是如此,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还敢泼他,你的胆子很大。”
冯小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旁露出两个甜美的小酒窝,“……那是硬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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