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除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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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率军回营不多时,负责攻打卤城南围的张颌也带兵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明显是吃了败仗的样子。眼底划过丝几不可察的嘲讽笑意,司马懿亦不多言苛责,只命人召来了军中诸将,当众沉痛反省道:“此役之败,错在轻敌冒进,身为主将未能及时稳定军心,本帅难辞其咎,然……”刻意地停顿片刻,他扫视了一圈在场诸将,话锋一转厉声道:“军中少数副将不服军令,屡次挑动士卒情绪,以致今日惨败。即日起,再有轻言出战者,休怪我军法伺候!”

一言既出,四下鸦雀无声。

许久,人群中传来一声愤愤的冷哼,不大不小,但很清晰。循声望去,只见张颌阴沉着脸起身拂袖而去。看他兀自出了大帐,司马懿也不介意,甚至还宽和地笑了一笑。视线落回在场诸将身上,他把每个人敬畏的神情看在了眼里,满意道:“好了,一战之败而已,诸位无需丧气,待我军重整旗鼓再杀他个片甲不留!夜深了,都回去好生歇息吧。”

“诺,属下告退。”齐齐抱拳行了一礼,帐内的将士们便纷纷走了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帅帐里又恢复到了一派沉寂的气氛。缓慢地吐了口气,司马懿手肘抵在帅案上将脸埋入了掌心,他知道,今夜过后,军中再不会有人轻易质疑他的决策,他只需静待蜀军如他计划中的那样因断粮而不战自退。

放下手时,司马懿的袖口被案角挂了一下,落下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的绢帛,愣了愣,他弯腰将那绢布捡起摊开在案面上放好,目光不由深沉起来。许多年了,这东西他一直带在身边,那上面详尽地写着他多年钻研出的吞吴灭蜀的谋划。他曾亲手把这张绢帛交到曹丕手里,试图以此弥补二人之间的裂痕,他清楚的记得,彼时他面前那年近不惑的君王眼里闪着何种欣慰的光芒。直到不久后的洛阳托孤时,他方才明白,那样的欣慰不仅仅是给予他的,而是延展向整个大魏和天下的。曹丕对他的用心,从不会拘于狭小的一隅。将近二十载亦师亦友,亦亲亦爱的相互扶持早已赋予了他们不同寻常的信赖,即使这份感情饱经风雨沧桑,可最根本的,贴近心灵的部分却从不曾被动摇。于是,黄初七年的嘉福殿,他满怀悲痛却意志铿锵地从曹丕手里接过了沉重的托付。

一晃,就是四五年的光景了。

这块绢帛上写着的谋略被反复修改完善,字字句句都凝结着他的心血和无处安放的沉郁情感。司马懿偶尔会想起在许昌城外曹丕对自己说这份帛书还有不妥之处,等到修缮好,他要再看。自己听了他的话,但凡灵光一闪想到对付吴蜀的计策都会仔细推敲后再落到那张绢帛上。如今,绢帛上的墨迹已然密密麻麻,所有的筹谋也变得滴水不漏,可是,要看的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为了不让这一切真正沦为纸上谈兵,司马懿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力付诸行动。

手指在绢帛下压着的地图上缓慢地抚过,司马懿想,那是他们曾共同瞻瞩过的锦绣河山,也是他托付自己守卫的万里江山。他一寸一寸地描摹过被抽象成一卷图纸的疆域,不免心生怆然。当年与他同被先帝托已辅政大权的臣子大都陨殁,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军政两界无可动摇的权臣。司马懿不是不知道那些个在朝野中日子滋生的,有关他大权独揽心怀不轨的流言,尤以曹真父子亡故后为甚。对此,他装聋作哑,三缄其口。

司马懿从未否认过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比谁都清楚,有些选择一旦决定了,便是甘愿让野心变为坚守一生的赤子之心;他也不愿去替自己开脱借刀杀人的罪名,什么人该死去,什么人该活着,他比谁都有数。他一切的作为,不过是缘起承君一诺,与日后世人口传流传的阴谋篡魏并无瓜葛。只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无法避免地成了失衡的专断,他保得了大魏朝堂的一时清明,却终是于无意间将司马氏的地位一再架高,埋下了强晋代魏的种子。

想来这也是但凭天意弄人,徒叹宿命难违的事。

而此时此刻,司马懿的想法很简单,退敌,平乱,凯旋,他坚信,连绵不断的降雨足以阻断蜀军旳粮食运输,让他们不战而败,自行撤兵。

至于张颌这老顽固,也该歇歇了……眼神一暗,心底已经打好了算盘的司马懿将绢帛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起,倾身吹熄了案角的烛火,让烛芯上冒出的一缕青烟带走了自己深长的叹息。

细雨除歇,莺啼啭呖,洛阳城里到处都是一派雨后的清新景象,从天际倾覆下来的光线照在屋檐边摇摇欲坠的水滴上显得格外莹透。从马车上下来停足仰头观望了下眼前处处散发着一股奢靡之气的建筑,面目清冷的年轻人不由蹙了下眉,似乎对自己好友总爱约见在这等浮华招摇处的作风颇感无奈。一滴凝在檐下的雨露落下,打在年轻人的脚边,发出“吧嗒”一声轻响。视线循声在地面绽开的水渍上定了一瞬,年轻人就听到头顶传来了夹杂着嬉笑声的呼喊,“子元,发什么呆呢?还不上来。”

举目望去,却是夏侯玄、何晏一行人跟正倚在栏边招呼,他们个个长身玉立,无论长幼都是一副倜傥的模样,尽显名士风度。随口应了一句,司马师便迈步进了这贵公子们闲来作乐的销金穴。走过几经曲折的楼梯廊道,终于到了夏侯玄他们宴饮的雅间。见众人皆已到齐,唯独自己稍迟了些,司马师忙拱手赔礼道:“家父将将班师,府上诸事繁杂耽搁了,让各位久等了。”

“光说说哪有诚意,怎么也要自罚三杯才行吧?”晃着酒樽,何晏仗着自己是一群人中最年长的那个,毫不客气地开了口。

“你急什么?”横他一眼,夏侯玄把手中的酒樽交给一旁侍立的美姬,径自走到司马师身边替他解围道:“难得大家的空聚在一起,哪有上来就把人灌醉的道理?”顺手拉过司马师的手腕,他笑道:“子元,走,这边坐。”

“不过三杯而已,怎么可能会醉?再说这西域传来的葡萄美酒纵是多饮几杯也无妨啊。”何晏仍是不依不饶。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些诗人酒鬼似的?”和司马师双双落座,夏侯玄揶揄了一句,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师不善饮酒,若真喝醉了,回去岂不又让司马伯父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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