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 / 2)
只可惜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步步为营,到头来也没搏来一个好前程。纵然获得嫡母王夫人的一时赏识,得到同宝钗、李纨两人协理大观园的资格,却不够挽救贾家大厦将倾的命运,更是被南安郡王妃授意送上和亲的官船,一帆风雨路三千,直往穷山恶水、满地瘴气的南方去了。
宝钗用眼睛的余光望着探春,不知不觉思绪又飘了很远。自忆起前世之事以来,她常有游离之时,这种症状自搬入大观园以来,尤为明显。只因大观园之中处处皆是前情旧梦,那样的明媚鲜妍,那样的生气勃勃,瞬间便是满目苍痍。越是甜美娇艳,越是心酸。
黛玉见宝钗对自己先前之语并不反驳,只呆呆站着,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情,不觉又自悔失言,忙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姐姐,颦儿方才是说笑话呢,你千万别当真,莫要生气。姐姐每日进进出出,打理家中产业,这事情传出去,哪家不夸说姐姐能干?颦儿年纪小,好奇心又重,姐姐倒是把外面究竟是什么光景,仔细讲来我们听听。”
这番话说得既娇又软,宝钗原本不是为了她的话生气的,如今回过神来,就被她这么拉着手,况且神态里自有一股令人为之心折的风流之意,宝钗一望之下,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忙不着痕迹抽开了手,笑着说道:“你这般说,倒是折煞我了。不过小孩子家家酒似的,小打小闹而已。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我家祖上世代为商,都是为内务府办差事的。因先父在时,常教导我们说皇商之家不可忘了根本,故我们家的孩子自四岁起就开始学着打算盘。如今我这般,也只是为了不忘本的意思。我还只怕别人嫌我不谨守女儿家的本分,只算计着金银这些俗物,满身铜臭味呢。”
宝钗这倒说的是真心话。
自对薛姨妈冷了心以来,宝钗就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从前她为薛家打理生意时,尚要恪守闺训,顾忌闺誉,并不敢放开了手脚去干,只能隐居幕后指点一二。
此番她忆起前世之事,心境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忆起当年饥寒交迫之时,为了衣食,做了针线活沿街叫卖的事情她都干过,抛头露面又算得了什么?再贤良淑德、恪守妇道的女子,一旦她所处的环境支撑不起她谨守了十几年的规矩,圆融变通就成为无奈之下自然而然的事情。
与其坐等大厦忽倾之时被迫变通,倒不如趁着局势未明、尚有生机的时候放手一搏。
是以宝钗此番放开手脚做事,虽住在蘅芜苑里,却不辞辛苦,日日带着人出去打理生意。她那绸缎生意也就越来越红火起来,竟然生生占去了京城的半壁江山。
宝钗原以为她这般肆意妄为,定然会诽谤如潮而至。想不到她的风评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有越来越好的趋势。这令宝钗大为不解。
其实她却是忘了,世人多是趋炎附势逐利之徒。因她做生意确实是一把好手,既有着善商之人的精明强干,又有皇商家族和显赫亲戚做后台,自然是财源滚滚,不过短短半年光景,产业却已经遍地开花。京城之中薛大姑娘的名号也越传越响。
看在她这么会赚钱的份儿上,又是贾家和王家的亲戚,那些头脑清楚的人,又有谁敢说半个不是?
便是有些深宅妇人心中泛酸,拿宝钗常往外面跑这件事说事,却早被自家男人一句话呛了回去:“此女生就不凡。非凡之人怎可用繁文缛节拘束之?”
这话传到同样心中泛酸的村妇那边,腔调却越发粗鲁起来。村妇们忙里忙外忙碌了一天,饿的前心贴后背,用粗糙的双手烧了饭捧到自家男人面前,又哄好娃用身子暖了扛伺候着自家男人睡下,听自家男人用仰慕的语气提起某个能干女人的时候,不免心中不爽,有些微词,但往往刚刚吐露半句,早被男人一个巴掌扇了回去:“若你有她一成的本事,就算每天浪在外面,夜夜都去偷野男人睡,老子都不介意!”
自然。这样的话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大部分男人其实是一种无能愚蠢至极、却喜欢用那点不值得一提、可笑之至的暴力手段,来掩饰自己无能和愚蠢的生物。
不过,他们虽然愚蠢和无能,却也很诚实的遵循社会弱肉强食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其实比某些明明受到不公平待遇,却用尽全力、拼命把这种不公平待遇世代相传下去、以期获得内心平衡和安宁的女人要可爱的多,坦诚的多。
规矩是什么?
是社会中某些处于优势地位的人,为了延续和扩大自己的优势,所拟定的行为准则。
而这样的行为准则,是为弱者拟定的,只有弱者才会不问原因、全盘接受,并且不分青红皂白的竭力维护它。
可是规矩天生又是用来打破的。规矩其实是一个抖m,从它被创立的那天开始,就期待着一个具有碾压级别实力的人,毫不留情、简单粗暴的践踏它。
姚静心气很高,想法很好,但是自身实力不足。她曾桀骜不驯的全面对抗规矩,却被规矩教育;
宝钗自身的实力也不足,但是她却在阴差阳错之下韬光养晦,等她积累了一定实力后,规矩就自然而然出现了些许松动,向她展现了相对友善的一面。
这些道理都是宝钗所没想到的。她诸事繁杂,根本没有工夫去细想。
此时她望着黛玉,一时颇有感触,正想说再说几句话,莺儿却早从月洞门那边笑盈盈走了过来。
“姑娘,孙嬷嬷和姚先生来了。”莺儿在宝钗身后耳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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