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重水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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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衙门大堂,杨朔心下忽生出一丝不安,此不安并非对于司空孤的猜疑,而是一种别样的反感。

在吴青山教导下,杨朔认为衙门这种地方,良善百姓不会常来。自己如今踏上这里,多多少少于节有亏。

尽管杨朔在漕帮所为大多与“良善”二字无关,但也绝没有做过一件有违本心之事,在他加入漕帮这十年来,漕帮帮众之中极少有作奸犯科之徒。即便偶尔出现那么一两个恶徒,也尽数被身为他这个邢堂堂主亲自手刃或送至债主面前。他这一行为得到李舟大力支持,因此自李舟当家以来,漕帮风气大有改良,虽说走私时同行械斗不少,但真正犯了刑律的极少。

如今杨朔踏在这衙门内的青石板上,心里的滋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衙门大堂内立着几个衙役,面呈肃穆状。但杨朔心下对这些衙役背后的嘴脸无比清楚。这些个现在身在衙门大堂内正正经经的衙役,平日在扬州城内与恶徒厮混的不在少数,秉公执法的大约一个也没有。想来本帮在扬州城内的每一桩生意,也有那么半分一分的银子进了他们的腰包。

见到那几张还算熟悉的面孔,杨朔的心登时放松下来,这公堂也不再那么噬人。抓着那个破锣嗓子胸前衣襟的手也微微放松,任由那个两眼失神的家伙摇摇晃晃站在自己左后方。

扫视周围,心下稍定后,杨朔再抬头一看,那堂上坐着的,正是扬州通判杨大人,扬大人名永华,表字寿显,乃是西京洛阳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于三年前到的扬州。杨永华年纪不大,约莫三四十岁,面留淡须,眉目清秀,面庞呈现着本朝文官惯有的富态。

杨永华自司空孤三人进门开始,便朝着那个清瘦俊逸的司空孤微笑,那笑容中没有半丝威严,却似乎隐含一丝长辈对待晚辈的“和蔼”。这种“和蔼”即代表着高高在上的地位,在久历江湖的杨朔眼中又极为虚情假意。

“小民司空孤见过扬大人。”

司空孤向堂上坐着的杨永华作揖道,站在他身旁的杨朔压下心中那一丝厌恶,也有样学样,俯身作揖说道:

“小民杨朔见过扬大人。”

杨永华面上微笑不改,声音中也毫无威严,像极了慈父:“免礼,孟元今日怎么叨扰至公堂了?”

杨朔听杨永华对司空孤称呼极为亲切,便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与杨永华颇有交情,否则哪里有一方大员在衙门中如此称呼黔首百姓的?

想到这层,杨朔一直悬着的心便缓缓落下,却是也对司空孤升起一丝埋怨:“小师弟原来早打通了这层关系,却又不早些言明,竟害得我提心吊胆。”

司空孤心知杨永华此人平日里即贪得无厌又极为狡诈,这扬州官吏中,唯有“借走赏玩”自己古董再寻借口恕不奉还的只他一人。只不过这种贪利之人也极好对付,总比那些所谓奉公守义之辈还得自己用些“非常手段”才肯乖乖合作的要好上不少。

今日杨永华对司空孤如此亲切,其中定别有缘故。此时又听得堂后斟茶之声,司空孤便知道这陆洵定在堂后,于是微微躬下身子,低眉顺眼道:“杨大人,今日传唤李老先生所为何事呢?”

“哦?你说的可是那个李壑?”

听闻杨永华极为不敬地直呼帮主姓名,杨朔不由得皱起眉头,却又很快将心中不满平息下来,将脑袋压低,防止杨永华察觉到自己的不忿。

其实杨朔倒是想得太多了些,杨永华根本没有半点正眼瞧他的意思,杨永华心下想的只有怎么把司空孤这颗摇钱树快快撵走,免得堂后那位大人恼怒。

“逮捕李壑是那位大人的意思,这个司空孟元为何要问?”

杨永华不知江湖帮派关系,在他眼中,司空孤是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商贾,那些漕帮中人不过是一群大抵于民无害的走私贩子罢了,上头说要抓,那变抓起来就好。至于什么武林人、江湖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肮脏下贱的武夫罢了,这个司空孤平日里登门拜访时也会几吊几句“之乎者也”,好歹也算得上半个秀才,怎么与这些“江湖中人”厮混在一起。

杨永华心中尽管有惑,却也不敢给堂后那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官声,因此勉强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但一双如同老鼠的小眼睛却不断使着眼色。

可司空孤依旧低眉,不肯抬起手来,只是应道:“正是那位李老先生,他今日不过是来指认凶手,缘何将其收监?小民与老先生素有交情,身为晚辈,不想李老先生耳顺之年仍遇不白之冤,遭逢牢狱之灾。故想请大人为小民解惑,不知这李老先生所犯何罪?可有证人证据?”

杨永华闻言,却是许久不言,杨朔微微抬头,却见到杨永华愁眉苦脸,眼睛时不时瞥向后堂,但垂下目光的司空孤并不能看见他这幅滑稽的模样。

“他为何做出这幅模样?是了,建安军的兵士既然出现在衙门,陆监军定也是在这衙门里,小师弟刻意做出顺从这个县尉的模样,实则是在故意不看他的眼色,这一招可真妙,即不失了杨县尉的颜面,又不会让杨县尉将此事三言两语带过,自己还全无责任。”

想到这一层,杨朔便也学着司空孤的模样,全然不顾杨永华挤眉弄眼,面上挂起毫无应付的微笑。

杨永华此时却气得想要骂娘,但却又不能当堂破口大骂,毕竟后边那位听着,堂下这些个也站着,最后只能在心里骂道:“这个小兔崽子真不知好歹,平日里不过是送了些古董钱财而已,真当自己是大爷么?这小子今日似是来为那些贼匪说情,怕也不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陆大人要拿的贼匪,你问什么问?这件事我都没敢问,惹恼了陆大人,一封奏折入京,你倒是好说,我这官帽还戴不戴了?”

想到这里,杨永华死死盯着仍低头微笑的司空孤,眼里似乎要冒出一团火。

堂下的人垂眉顺目,堂上的人心急如焚,大堂内寂静无声。此时一个身着建州军军服的官兵从小厅内出来,在杨永华耳畔低语几句,杨永华略有狰狞的面容才恢复如常。

杨永华忍住恼怒,极力用为温和声音向司空孤问道:“李壑与柳工部次子三变昨日遇袭一事相干,证据确凿,现已收监。孟元呐,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还年轻,怎能因那老贼匪误了大好前程?”

司空孤摇摇头,终于抬起眼望着堂上那位和蔼的杨通判,用他那清澈的独特声音说道:“小民即是为了昨日哪一桩绑架案而来,也是为了李老先生的清白而来,还望大人能够将所得证据公之于众。大人想必也极为清楚,李老先生手下共有十六支船队,他们负责这扬州城内城外的河运,他一日不洗清冤屈,这扬州城水上运输便一日难返昨日辉煌,这城外米进不来,唯恐百姓有怨。”

这一答,竟是隐隐有胁迫之意,不单单是杨永华未料得这个年轻人居然敢威胁朝廷命官而大吃一惊。杨朔也瞥了司空孤一眼,却见司空孤面上仍是挂着自信满满的微笑。

堂上的杨永华已难以保持那种惺惺作态,声音竟是颤抖起来:“你……你这是威胁本官?来人——”

一声怒喝方出,司空孤却朗声道:

“小民这不是威胁大人,小民今日在此愿协助大人分析利弊,以定黑白。”

司空孤声音之清澈倒是压过杨永华嘶吼一筹,杨永华也不再呼唤衙役,而是冷笑一声:“呵!原来孟元今日倒是想要为本官断案?司空孟元!你可知道今日清晨,扬州大半商贾皆写了诉状,里面把那漕帮平日多行不轨,奸淫掳掠,无恶不为写得明明白白。昨日他们又掳掠行人,杀害幼童,扬州城内被闹得风风雨雨,百姓们可都是怕得紧呐。孟元今日又为这个贼首开脱……”

杨永华又冷笑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是晓有兴致地盯着司空孤。

杨朔听闻杨永华说到漕帮“多行不轨,奸淫掳掠,无恶不为”时,左手便按在剑上。司空孤连递了两次眼色,杨朔才将颤抖着的左手背过身后,但攥着的眉毛并没有松开。

那杨永华说完之后,又见杨朔凶狠的模样,也皱起眉头,正欲张口呵斥时,便听到司空孤清澈的声音。

“杨县尉,小民的确不知有这么一回事。”

杨永华冷哼一声,以为司空孤这是知道了官府对于此事的态度,便摆摆手道:“哼,那你……”

“但小民要说的事,与这件事想必有些关联。”

杨永华举起的手霎时僵住,又缓缓落在桌案上,一双比鼠目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撑的浑圆,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孤:“哦?司空公子还有话要说?莫非是质疑本官?”

司空孤一拱手,便朗声说道:“小民今日正是要告那扬刀门武馆平日多行不轨,奸淫掳掠,无恶不为!”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连同一旁面作肃穆的衙役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司空孤,便是杨朔也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杨永华一拍惊堂木,喝道:“你……司空孤,这里可是公堂!”

司空孤的声音不减反增:“小民知道!这里便是分黑白,定是非的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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