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城(2 / 2)

加入书签

申家次子申明世中进士而造园。申家不像彭家有渊源,只在此辈中才与经济仕途有涉。长子申儒世在道州做太守,数年前卸任回家,造园子名“万竹村”,以竹子为题。做兄长的本意是新园子取“菊”或“梅”,但内心也觉寒素了些,因兄弟不像他,是归隐,相反,正在待发之势,就想到白玉兰。白玉兰树干硕壮,花朵丰腴,堪载敦厚之德。申明世却有些迟疑,说白玉兰开花时确实盛大美好,但谢落也是大块大块地凋蔽,触目惊心。申儒世一想也是,又提议紫藤。申明世沉吟一时间,抬头笑道:桂花如何申儒世也笑了,“桂花”摆明了“折桂”的意思,浅显了不说,又是可食的香味,蔬笋的膏腴,晓得兄弟是在搪塞,表示紫藤也不合意。便把话题放下,先择地再说。

这一回申儒世主意已定,不容兄弟反驳,就在他的万竹村东邻。那里有数十亩地,原就是造万竹村时一并圈下,用去不足一半,租给附近农户栽桃。于是,兄弟二人结伴往万竹村东看地,远远就见一片红云悬浮,原来是桃花盛开,花朵丛中,穿行飞舞成千上万粉蝶,如同花蕊从天而降,地下则碧绿缠绕,是间种的蚕豆,豆荚子在风中响着铃铛。申明世手一指:就是它了,桃花。申儒世并不十分赞同,觉着颜色太过娇嫩,难免有脂粉气。但再想落花结果,到底与稼穑有关,所以要把园名应在果实上,或者就叫“桃露”,还是觉得俗媚,或者“蟠桃林”,也不对,总是入偏锋。苦心琢磨,又有一名:沁芳。意境虽艳丽了些,字面却还有几分文雅,明世听了,默念几遍,断然道:叫“天香”。“天香”得自“沁芳”,却要高古,儒世不禁服气了。如此,多少离桃林的立意远开去,但不论怎么称呼,园子还是以桃林取胜景。

由造园子引起,周边乡镇,多有以土木为生计的。凿池子,烧砖瓦窑,开山取石,筛土运沙,经营苗圃……也就是依着这些营生,镇市扩大繁荣,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成行,酒旗林立,到入夜时分,换成红灯笼,简直满天流萤,又有一路营生出场了。造园的工艺里,木匠为最大。愉园里的奇石,天香园的桃林,是题额无疑,山、水、树、径可称辞藻,可再是神来之笔,终不成章句,必要依凭于亭台楼阁,方能连绵成赋咏曲唱。就是说,木匠的活计关系到园子的结构,画园子的图是要经他们的眼睛,略有不是,便被挑出来,无论什么造园大师,心里都怵几分,所以人称大木匠。

大木匠多不住在市镇,他们住哪里呢西门外,大约七八里,就是热闹的七宝镇,向北行二三里,刹那间便清静下来,一条细水,绵延于芦花之间,古时柄息过白鹤,于是,水叫白鹤江,村叫白鹤村。白鹤村的村落十分规整,村道贯东西向,巷道则南北通,形成一个连一个井字。院落一般大小,屋脊一齐高低,门和窗是普通白木,匠作却精到,木面光洁,推拉轻巧。迎门的案上,供的多是鲁祖师,这就是大木匠的家。不知谁是头一个,师傅带徒弟,徒子带徒孙,一辈连一辈往这里迁,其实是杂姓,但人们都称白木匠。如今,人烟渐渐稠密,白鹤的踪迹就稀了,难得飞来一只两只,在水上起落,许是寻旧巢穴,没寻着,又飞走了。

为请白木匠造园子,申家兄弟专程去一趟白鹤村。换了别家,断不作此举,怕*份,可这就是申家作派与人不同,一是待人心诚,无论尊卑长幼;二也是爱玩乐。白鹤村听来有几分仙名,白鹤江中又特有一种四腮鱼,而他们,雅兴俗兴皆备,因此,选一个日子,兴冲冲地去了。行一段水路,乘一程轿车,再涉水。此地水网交织,这些年疏浚有成,畅通许多,舟楫折几回头,帆篷转几向,便人了白鹤江。两边芦苇高而且密,偶尔破开一线,就有水绿的秧田掠过,随即弥合,隔断视线,却有无数线的光透进。芦丛稀薄一些,绰约可见后边的房舍,皮影样走过,又像走马灯上的景物。然后就听小孩子们嚷:新进士来了,新进士来了!

其年,申明世三十五岁,儒世长十二岁,正好一轮,都肖羊。自古就有男羊名贵的说法,走遍天下有吃喝,在兄弟二人,很是应验。祖产极丰,经营盐业,就很可观,又有大片田地,苏州地方上顷的棉田,松江则是稻麦,浙一带又有桑林与竹山,朱元璋修明长城,到江南募银子,他家也饶上一份,称得上是名绅。他们兄弟一辈,世道平定,天无大灾,国无大乱,田产增了一倍多,可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兄弟俩都是高身量,猿臂,蜂腰,长脸型,肤色白皙。儒世去到西南地方做太守,很吃了苦,勉强做了三年,父亲去世,丁忧卸任,一旦回家就再不去了。离家的三年,已染了些风霜,面上就有苍色。明世要年轻一轮,天性也轻快一些,不知人世的罪过,新中了进士,意气风发,神情飞扬,脸庞一层玉白,光彩照人。两人都着湖绸便服,头顶圆帽,披儒巾。儒世的一身是皂色隐回字纹,明世是一种暗青,藏紫色团花。两人都系靛蓝丝绵腰带,青色布靴。芦苇尽头,露一具小码头,弃舟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