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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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嗫嗫嚅嚅:“……是我……冤枉了他……”

李庭长不卑不亢:“我们这可是法庭,不是菜园子门,说进就进,说出就出,不允许搞着玩!”

父亲说:“……都怪俺人老不成材,那天偷看儿媳妇洗澡……我咋恁浑哟!……”父亲说这话时,还不住地打自己的嘴巴,贴烧饼般,左右开弓,打得“叭叭”作响。

李庭长懵懂了。村民们都懵懂了。三哥也愣怔在那里成了丈二和尚。

李庭长转向三哥,不容置疑:“真有此事?”

三哥含混地点点头。

李庭长忿忿地剜了父亲一眼,又让父亲在一份证明材料上摁了手印,甩袖而去。

村民们倏然掉转眼睛的长矛,直指父亲。

有的说:“呔!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人哇,老公公瞅儿媳妇洗澡,他不挨打谁挨打?”

又有的说:“嗬!老公公扒灰,肥水不流外人田!”

父亲从此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有的大姑娘小媳妇,多远见了父亲躲躲闪闪,连话都不敢说,仿佛父亲是个十足的采花淫棍。

父亲越发郁郁寡欢,如西风瘦马,憔悴不堪,走路趔趔趄趄,像没根的浮萍,被风吹得东悠西荡。

三哥多次劝说父亲:“爹呵,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挺起腰杆罢!”

三哥的劝说既扶不起父亲的身子,又堵不住村里人的嘴。

有一次,父亲从一棵老槐树下经过。老槐树下聚集了一群妇女,有的织毛衣,有的纳鞋底。人们交头接耳,嗑着闲牙。有个满嘴黄牙的长舌妇,见父亲走过来,公然当着大家的面戏谑那件事。

父亲咆哮如雷,冲回家里掂一柄铁铲,撵得那黄牙妇女东躲西藏,直到在她家里给父亲百般求饶为止。

黄牙妇女的丈夫却很有心机,俟父亲走后,乘机砸碎自家的坛坛罐罐,还请来镇上的摄影师,将现场拍了照,告父亲个“非法侵入民宅罪”。

法庭于是传审了父亲。庭堂上,无论父亲怎么辩说,法庭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话。

李庭长说:“上次你来法庭胡打官司乱告状,这次又毁坏人家的财物还要狡赖!”

父亲磕磕巴巴:“……我……我……”

李庭长气咻咻地说:“好啦!念你老糊涂了,也不让公安局拘留你个十天半个月,但罚款及赔偿损失共两千元,你必须交!”

父亲只觉一阵虚脱般的头晕目眩。父亲从法庭出来,走在白辣辣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犹如一根蔫巴巴的马齿苋。斯时正是中午,太阳施加淫威,泼洒着毒毒的热浪,一潮赶过一潮,汹汹涌涌。父亲已几顿没吃饭了。饥饿若一只魔鬼,似乎早已摘走了他的五脏六腑,还不时用无形的鞭子抽打他那仿佛失去了灵魂、只有行尸走肉的躯壳,蹒蹒跚跚,踉踉跄跄,十几里的山路,父亲硬是一步一步艰难地丈量着。

父亲回到家里,那高高的门槛就像一条生死界,父亲委实没有勇气跨过去。父亲在门外踯躅了好久,宛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或孩子。父亲的脸瘆白里透着一抹土灰色。那时三哥和三嫂都圪蹴在院子里哧溜哧溜吃晚饭。虽然父亲刚刚回来,但他们早已知晓了处理结果。三嫂瞥了一眼沮丧的父亲,脸模子立时改变了形状,脸黑得三斧子都砍不透。

因此,父亲的说话就更显得讷讷的,语无伦次。父亲说:“我想借两千块钱……”

三嫂就火蹦蹦地:“这也向我要钱,那也向我要钱,我就是屙稀也不能屙那么多!”

三哥也说:“爹呀,我怕你是喝了糨糊,糊涂了心哩!你砸了人家的东西,还来向我借钱!”

父亲只好东挪西借凑齐了罚款。父亲上交罚款的当天夜里便悬梁自缢而死。

父亲忍辱含垢挽回了三哥的一生,但三哥却不能理解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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