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参加了阶级斗争(1 / 2)
那一年,我参加了阶级斗争
2018-04-15 作者: 王克明;吴思
那一年,我参加了阶级斗争
章孟杰
章孟杰,1964年初中毕业即赴大巴山社办林场当知青。1975年秋以“黑五类子女”之身调回重庆,在磁器口码头当搬运工。1978年考入大学,毕业后在中学任高级教师。曾任沙坪坝区第八届、九届政协委员和第十四届、十五届人大代表。现任中国民主促进会沙坪坝区委会专职副主委,重庆作家协会会员。
“阶级斗争”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报刊、广播、电影(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语,凡是有人烟的地方就能看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幅大标语。据说有人妄图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进行阶级斗争就是要粉碎他们的阴谋。
说实话,未出校门之前,“阶级斗争”对我而言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有关它的知识全部来自书本上和老师的教诲,头脑中的“阶级敌人”早已公式化如刘文彩、黄世仁、南霸天之流,他们一个比一个残暴奸诈荒淫无耻。1964年9月我落户到川东北大巴山社办林场不久,就有幸目睹一场真正的“阶级斗争”,并参与其中。
记得那是到达林场的第三天,一大早公社书记就上山来到林场,告诉我们今天不用出工,参加批斗大会。当时我们初到林场,临时住在农民腾出的房子里。那是一座三合院,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厢房。男生集中住在堂屋,女生住在厢房,三合院的中间是空坝,开会时可容纳200多人,主席台就设在堂屋门口。听说要参加批斗会,大家都为能亲眼见识阶级斗争而感到兴奋(现在想来那似乎是专为我们安排的),有人事后还在日记中写道:“今天上了一堂活生生的阶级斗争课。”
吃过早饭后,参加批斗会的农民陆续来到会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大多穿着用家织的土布做成的衣服,颜色是极其难看的青蓝二色,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分男女头上都裹着白布头帕,和我们的衣着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坐下后,男人们就开始卷叶子烟抽,妇女们有的忙着纳鞋底,有的敞开怀奶孩子,会场上顿时烟雾弥漫,人声鼎沸。
被批斗的是一个姓何的地主,大约有40多岁。他也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衫,除了左胸缝着块儿写着“地主”两字的白布外,和其他农民并无两样;他身体干瘦,头发和胡子花白,这也和其他农民无甚区别,只是脸上的表情是卑怯的,这和我们想象中的地主大相径庭。他站在主席台下,面向批斗者,低头弯腰。他的老婆和几个儿女坐在第一排陪斗。
批斗会开始,先由公社书记宣读他的罪状。我们初到大巴山,对川东北话不熟悉,听起来很吃力,边听边问总算弄明白大半。原来他的罪状是故意把自家饲养的牛放出去践踏了生产队的庄稼,这充分暴露了他对人民公社的仇恨心理。姓何的地主嗫嚅着说:“我有罪,我破坏了集体财物,我不该让牛挣断牛鼻索跑出圈去……”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有人大声呵斥他:“你还在狡赖!你明明是故意的!”公社书记高声说:“社员同志们,知识青年们!敌人是狡猾的,阶级斗争是尖锐复杂的!我们要随时提高革命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听了公社书记的话,几个男知青愤怒地冲上前去揍那地主,直打得他双手抱住头,连连躲闪,嘴里哇哇乱叫。人群中马上有人喝彩:“打得好!”受到这叫好声的鼓舞,我不假思索地大步冲上前去,对那地主说:“把你的变天账交出来!”因为我在学校上政治课时,老师告诉我们,地富分子都有一本“变天账”,上面记着谁分了他的田地和财产。一旦国民党反攻大陆回来,他们就要挨家挨户变本加厉进行清算。那地主鼻孔流着血,昏花的眼睛木然地望着我,似乎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我气愤极了,一耳光抽在他的脸上,然后又踹了他一脚。地主倒下了,他的老婆哭喊着扑上前,跪在我面前哀求我莫打了。我心里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但随即看到坐在前排的他的几个儿女眼里露出仇恨的目光。
批斗会结束后,公社书记表扬了我们,说我们阶级立场坚定,敢于和阶级敌人作斗争。他同时又提醒我们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注意提防地富分子的报复。他的表扬使我们都很兴奋,大家议论纷纷,都认为今天收获很大,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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